远在千里之外。
京城戚府,松鹤园。
戚老夫人虽头发花白,身子也大不如前,但这脑子却是半点没的糊涂。
打发了一大清早,闲着无事做便要来请安的大儿媳,戚老夫人穿着一身里衣,不慌不忙的坐在梳妆台前,凭着小丫鬟们忙碌。
“唉!”
“吵吵闹闹的,这一天天净没个清净的时候。”
戚老夫人对着镜子,抬手抚了抚自己斑白的鬓角,颇有些感慨:“到底是老了。”
“辛苦那郑氏,每日起早贪黑的来作秀。”
郑氏,便是戚府的大夫人。
早些年,婆媳两个感情相处的还是不错的。
但是,这事坏就坏在戚大老爷头上。
戚老夫人年纪渐渐大了,虽说儿子儿媳时常来院里请安,可也觉着孤寂,便时常买些颜色鲜亮的小丫鬟放在身边养着。
看着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心里也舒畅些。
谁知道,
这郑氏刚进门没两年,戚大老爷便对戚老夫人开口,要了陪着老夫人好些年的大丫鬟。
瞧着那急切的样子,怕是早早就相中了。
老夫人不愿与儿子离了心,便只能对不住嫁进门的儿媳。
老夫人也知道自己这是做的不厚道,故而,无论那做了姨娘的大丫鬟如何求,她都没松口叫人进了院门。
派人放出了话,那大丫鬟既出了她这院子,便不再是她院里的人。
借不了她这老夫人的名头。
背地里、明面上,帮了不知道多少次。
可惜,
凭着戚老夫人做到这个份上,那郑氏还压不住人,斗了这么多年,竟只得了个平分秋色。
还是在她那大儿子顾忌着外头传‘宠妻灭妾’的情况下。
如今,戚老夫人是不想管了。
操心的多,还遭人埋怨。
郑氏吃了亏,倒是想起来找她支招,想的倒是美。
朝廷新贵,到底是底蕴差了些。
这也是为何,她那势利、不讨喜的二儿媳一来信,戚老夫人便费时费力帮着仔细寻摸的原因。
为了稳住自老爷去世后,他们府上在京中一落千丈的地位,戚家这一代已经牺牲的够多。
下一代,必须要精心的培养。
一旁的麦嬷嬷取了翠玉镯子,仔细给自家主子戴上,眼角的细纹显示她不再年轻。
“夫人到底年轻,还未想的明白。”
“您啊,只管放宽了心,咱们这福气可还在后头呢。”
麦嬷嬷接过梳头丫鬟的梳子,轻轻为老夫人梳着,一支简单的玉簪挽起头发,点缀两三抹金翠。
“你这手艺,倒是越发不错了。”戚老夫人左右照了照镜子,满意的赞道。
“说罢,可是哪个丫鬟犯了错,寻你来求情了?”
这样的事,常有发生。
戚老夫人自镜中笑着看向身后站定的麦嬷嬷,真是越发心软,倒是叫那些顺杆爬的小丫头欺负到头上了。
麦嬷嬷收了梳子,抿唇一笑:“主子喜欢便好,近来这些丫头们安分许多,一个个乖巧着呢。”
“老奴只是想起了桂儿……”
麦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观察着老夫人的表情,心下颇为忐忑。
桂儿是她的亲外孙女。
原也该是在主子身边伺候,再不济,也该是在小主子们跟前。
无奈,摊上了一个不靠谱的爹。
她那女婿在外面管着两家铺子,看着踏实能干,却不想是个心大,竟然敢借着她的名头,在铺子的账目上做手脚。
还好老夫人查账的时候,查了出来。
贪得不多。
看在她从出嫁便伺候在老夫人身边的情面,老夫人只将人赶去乡下的庄子里做苦活。
她那女儿是个死心眼,将孩子托给她便跟着去了。
麦嬷嬷不敢再与夫人求情,便只能托了关系,将桂儿送去了二少爷的院子。
毕竟,比起规矩严苛的大少爷院子。
这府上最好的去处,便是出手大方又常常不回来的二少爷院里。
麦嬷嬷私底下再给桂儿一些体己银子,本想着,熬到了年纪,她便求了夫人给桂儿寻个正经人家。
谁想到,
二少爷在外胡闹着玩,惹了不得了的人物。
竟让夫人将二少爷、二少夫人,以及二少爷院里的下人和物件,连夜赶去了扬州老家。
变故的突然,麦嬷嬷连个转圜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那马不停蹄的车队,她只能将对桂儿的那点惦念,埋在心里。
再过两年,
桂儿就要及笄了。
她得慢慢朝夫人提一提,日积月累,总能叫夫人松了口。
瞧着麦嬷嬷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老夫人颇有些不争气的叹了口气,这人若不是跟着她,早没了性命。
什么都写在了脸上,这性子,一点长进都没有。
“桂儿的事,不急在一时。”
“总得寻个原由才好,这无缘无故调个丫头回来,外面的眼睛可都还盯着呢!”
身在高处,老夫人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
若不妥帖的处理好,那丫头便是调回来也讨不了好。
这事,她得好好想一想。
“是。”
老夫人没忘了桂儿,麦嬷嬷知晓这点便已经满足了。
伺候了老夫人穿衣。
麦嬷嬷仰首挺胸,抿唇眯眼,做出一副古板冷冽的样子,站在主子身后唬人。
老夫人且忙着。
京城走两步便遇着个权贵,消遣的花样也就那么多,各家有事没事都喜欢办些赏花宴。
赏荷、赏菊、赏梅、赏兰……
一年四季的花,怎么看都看不过来。
为了给下一代寻摸一门好亲事,老夫人可不得闲,她得好好宣扬一下自家适龄孙儿的好名声。
老二家的几个还不急,年岁还小。
老大成亲早,她那大孙女都十三了,在京中,这个年岁再不相看怕是要耽误了。
想到她那个脾气火爆的大孙女。
戚老夫人便忍不住叹息,郑氏当真是造孽,好好的孩子养成了这么个性子,说不上两句便耐不住性子。
整日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女红针织抬手便忘,连看账本这么重要的事,学了个一知半解。
因着那丫头并不亲近自己,老夫人只在请安的时候,粗粗接触过几回。
乍一看,规矩倒是不错。
直到老夫人突发奇想叫了大孙女来,问了问。
一问,问出个大窟窿。
她知道的太迟。
长到这么大,性子已然定了型,扳是扳不过来了。
戚老夫人坐上马车,她得去寻摸个家中清净的人家,门户低些也不要紧,最好还是在京城附近。
往后大丫头嫁过去,家里还能帮着照顾一二。
儿女都是债呐!
戚府东苑,郑氏被婆婆赶了回来,自觉在府里丢了脸面,心中悲戚。
扯了帕子,坐在窗台边低声抽泣。
“呜呜呜……儿媳已然知了错,呜呜……娘,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儿媳这一回呢?”
明明之前都原谅了,怎么这一次就不行了?
“呜呜……”
悲从心来,郑氏哭的越发凄凉。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死了全家。
夫人院里的丫鬟婆子早习惯了自家夫人哭哭啼啼,有事没事,夫人都要哭上一会。
便是看到院里的叶子落了,也要哭上两声。
还不能哄。
不然,本来就叫两嗓子的事,不呜嚎个半天是停不下来的。
偏巧。
有些人就吃这一套。
比如,听了动静。
匆匆赶来的大小姐戚连怡,一见着娘亲的泪水,暴怒的大吼起来。
“谁,谁敢欺负我娘?”
“是不是那个不要脸的云氏,娘,你放心,我这就去给你找回场子。”戚连怡脚下的步子跺的响。
气势汹汹的便要去找云姨娘算账,却不想,身后传来浅浅的抽泣声。
一只瘦弱、苍白的手,拽住了戚连怡的衣裳。
“不要……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