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这样人家的女儿,都是照着当家主母的性子培养的,手底下形形色色的人,口蜜腹剑者有、阳奉阴违者也有,总要有惩治对付的法子,才能服人,管好偌大一个宅邸。
当年未和离之时,即使老太太百般刁难看不惯她,却也不曾挑过她管家的毛病。
安宣宁忽地想起来什么:“对了,祖母可就是这两日回来了?”
夕儿:“是呢,一月前,老太太差人传话说,端午节前回,现在看应该就这两日了!”
“好,你等会随我去祖母院里看看,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祖母这一走这许久,衾枕都该好好晾晒换换,还有帐子、帘子,冬日里厚重的该换的都换了去。”
“是,不过姑娘也不必太操心,老太太院儿里都是用了半辈子的老人,对老太太的习惯可是比姑娘您还清楚。”夕儿说道。
安宣宁:“你说得也是,不过终究也还是不放心的,还是要亲自去看看 ,祖母如今年岁大了,衣食住行上都要格外注意。”
老太太是个信道的,魏氏有了身孕之后,老太太就到城南山上的道观中去了,说为魏氏和腹中的孩子祈福,过完年没多久就走了,到现在也得有四个月了。
郊外,一行人正拿着铁锹,正在掘一处土包,看起来像是一个刚下葬的新坟,连墓碑都尚且没有。
一旁的女子,绢帕遮盖住口鼻,蹲在地上,正在整理自己的布包。
掘坟的男子见此试探地问道:“小雯姐,你不会打算就在此处便要剖吧。”
那女子,淡定地取出一把刀,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她举着刀回头:“浑说什么呢,这是什么地方,这姑娘人虽然没了,也要保留人家的尊严,肯定不能在这里剖尸,光天化日之下是对死人不敬,也能把活人吓成死人,再说了眼瞅着要落雨了,赶紧干你的活!”
那男人看着她手上的刀,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无奈地哦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小声嘟囔说:“一个女人,每天做些与死人打交道的事,怪吓人的。”
旁边一同掘土的男人道:“你个刚进衙门的愣头青懂什么?”
那男人被前辈训斥,尴尬地笑着挠挠头:“赵哥我新来的,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被称作赵哥的男人也不恼,解释道:“你别觉得小雯是个女子,便小看了她,在她手下过的尸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协助破了许多大案要案,就连咱们知府大人,也要让她三分,否则她随时就能到其他衙门去任职。”
“真的?倒是小瞧了她一个姑娘家。”
“一个姑娘家?你倒未必能比得上她一个姑娘家,她敢一个人在那义庄与数十具尸体同住近半月,你敢吗?”
“额,我不敢。”只是想着他都忍不住冒冷汗了。
那前辈还在继续说:“大夏天的,莫说是解剖尸体可怕,只是那味道就能熏得你,半个月吃不下饭去。”
平日里只是多搁了几日的肉,散发出来的味道都已经是难闻至极,更何况是那么多尸体,只是想想,都让人忍不住想吐。
“别说了别说了赵哥,你说得我都想吐了。”
赵哥:“知道她的厉害了吧,日后可要放尊敬些。”
“是,我听赵哥的……”说完他忍不住又道:“平日里只听说男仵作,还真是头一回见小雯姐这样的女仵作,不过一个姑娘家,做什么不好?为何要做整日与尸体打交道的仵作啊。”
“仵作有什么不好?替死人说话,帮死人申冤,若是没有仵作,这世上不知还要有多少冤案,女子当仵作还更心细呢,能发现更多的细节。”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中已经满是敬佩,突然手上的铁锹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是挖到棺材了!
棺材埋得不算深,所以他们三个大男人,只闲聊的工夫就挖得差不多了。
“小雯姐,棺材露出来了!”他朝外头喊。
被叫小雯的人,立刻小跑过来,手里还拿着帕子:“你们几个先上来,用帕子遮住口鼻再开棺。”
几人上去,接了帕子,戴好才开棺盖,土坑里的棺材是最普通的那一种,大概是因为没有什么陪葬品,所以也不怕有人盗墓的原因,棺材上连钉棺钉也没有,几人只稍稍施力,棺盖就被掀开了。
棺盖一打开,几人就被一股腐臭味熏的不敢呼吸,特别是新来的衙役,放下棺盖就连滚带爬地去吐去了,其余两个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倒没有那么大反应,只是往外撤了撤身子,紧皱着眉头。
棺材里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容没有想象的狰狞。
两个衙役看着棺材中的尸体,惋惜地摇摇头:“唉,这么好一个孩子,实在是可惜了。”
“是啊,才这么小的年纪,稚嫩得很呢,就这么死了。”
小雯同样凝视着棺材中的方小竹 ,不由得拧了拧眉:“不对!”说完便撑着土堆跳进了棺材里,用帕子包着手抬了抬尸体的下巴。
“小雯,你这是做什么,那里头脏,快出来,等我俩把尸体抬出来你再验。”赵哥看她这样被吓了一跳。
另一个衙役注意到她的动作:“小雯,你刚说什么不对,可是发现了什么?”
小雯看了伤口,又恢复原状,起身拍了拍手:“不好说,至少现在看来这个方小竹,绝不是自缢而死。”
“难道真如她家里人说的,是被人杀害的?”赵哥惊讶地问。
小雯摇摇头:“现在还弄不清楚,还得回去仔细验了尸体才知道。”
一旁的小衙役,终于吐完回来了,弓着身子,面色发白,可见是狠吐了一遭,听到几人的话,充满疑惑有气无力地问:“小雯姐,你是怎么知道的?”说完又看到小雯正站在棺材里,尸体的旁边,忍不住佩服:“小雯姐,你是真厉害啊。”
小雯翻出棺材,重新站定,拍拍小衙役的肩膀:“没事,你以后就习惯了。”
小衙役脸色更白了,瘪着嘴道:“其实我不想习惯……”
小雯:“你刚刚不是问我怎么知道方小竹不是吊死的吗?其实很简单,首先,上吊自缢而死的人,一般舌头都会不自然地伸出来,因为喉咙和颈部受到挤压,这也就是为什么总有人说吊死鬼是长舌鬼,而且我刚刚查验了她颈部的伤口,若是自缢吊死,头颈处应该有明显的八字伤痕,且伤口有明显红肿、乌紫,可方小竹脖颈处只有一道绳子的勒痕,并没有明显的红肿伤。”
小衙役听得云里雾里的,懵懂地问:“这有啥区别吗?”
赵哥看他这样子,无奈地说:“当然有区别了,小雯的意思是,方小竹在上吊自缢之前就已经死了。”
小雯向赵哥投去赞许的目光。
“啊?赵哥你又是咋知道的?”他更不懂了。
“嗨,你当你赵哥跟在小雯身边是白跟的,多学多看,慢慢就懂了。”
“哦!”
小雯看了看天气:“咱们赶紧抬了方小竹尸体回府衙吧,这天看是要下雨了。”
“好!”赵哥拿一个布单与另一个衙役熟练地跳下坟坑,小衙役欲上前帮忙,被赵哥和另一个衙役拦住:“好了,我们俩人就行,你今儿个就看着就行。”
“可是”小衙役还想说什么,小雯背好自己的包:“别着急,以后有你抬的时候。”
小衙役看看抬尸的俩人,又看看淡定的小雯姐,笑容中夹着苦涩。
几人提前准备了板车,套了马,三个活人,带着一具尸体,回衙门,青天白日的,小衙役总觉得身后凉飕飕的,其他三人却是像没事人一样,有说有笑的,他有点害怕,试图插进话去:“小雯姐,你为啥要做仵作呀?你不害怕吗?”
小雯看着他笑笑:“为啥要怕,我本就是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大的,有啥可怕的。”
“啊?啥叫在死人堆里长大的?”他脸色更难看了。
小雯见状,认真地问他:“耿旭,你知道啥叫棺生子吗?”
被叫耿旭的小衙役,怔愣着摇摇头:“不知道,没听说过。”
小雯耐心解释说:“棺生子就是,足月的产妇因为难产而死,放进棺材后,却离奇生下了孩子,那个被死人生下来的孩子,就叫做棺生子!”
耿旭不动声色地撤了撤身子,声音颤抖:“小雯姐,你、你不会、就、就是……”
“我当然——不是啊!”小雯故意顿了顿,逗他。
驾着马车的赵哥笑着说:“你小雯姐吓唬你呢,不过小雯,你这吓人的法子也该换换了。”
小雯无奈地耸耸肩:“没办法,谁让这一招最管用呢。”
耿旭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赵哥,你们不会都被小雯姐吓过吧。”
赵哥和另一个大哥:“衙门里哪一个没吃过你小雯姐的亏,习惯就好了。”
耿旭手捂着胸口,呜呜呜,他感觉这辈子都习惯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