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月见山上,光华的颜色将这片苍莽繁茂的的圣山涂抹的像是月上的沟壑。
瑶光殿内是一片寂静,风吹过纱帘的声音都能被听见。
神的信徒虔诚地在月下祈祷着,在心中赞颂着语调神异的经文。
而该坐在高台上接受信徒供奉的神则是早就没了身影。
一位年纪尚幼的小巫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高台,悄悄地对身旁的同伴传音。
“古泽,神子大人又不在,那我们这么祈祷还有用吗,虔诚地祈祷真的能增强大人的力量吗?”
古泽听到同伴的话,隐晦地往第一排看了一眼,总是沉稳的脸庞控制不住地显露出几分无奈。
见青这个家伙,怎么会自信到认为巫祝大人听不见他们的交流啊!
平时说那些无关紧要的就算了,见青还小,巫祝大人不计较,怎么这种话也敢说。
见青丝毫不能从古泽的沉默中体会到他的暗示,见他不回话就继续往下说。
“这次神子大人真是太厉害了,竟然从名帖里随便抽,也不知道都会招些什么人上来。”
他说完了,看古泽还不回话,正打算碰他一下,就见自己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往外走。
他一下子就急了,急忙把头往巫祝大人那边扭,想开口让巫祝大人救自己。
可是他的嘴唇却闭得死死的。
巫祝没有回头,在祭乐短暂停顿的间隙,语气平缓温和地开口。
“既然静不下心祈祷,就去外面晒晒月亮吧,月的力量会帮助你的心灵回归和谐。
引导你行走在精神的世界里,至于晚食,在你的心灵调和之前,便不必用了。”
古泽看都不敢看见青一眼,只从他的影子里看见他像个木偶一样走出了瑶光殿。
就在见青饿得想要把房间里的兰草吃掉的时候,宋疏桐已经指使着侍女为自己烤了30串羊肉串。
正是明月高悬,按宋府的规矩早到了宋疏桐梳洗的时候。
但预备神侍这个身份为她带来的最大的好处就是,在宋府内不会有人想要违背她的意志。
宋疏桐想到自己到了圣山上必定会过上嘴里淡出鸟来的生活,于是决定在家里的时候就吃够本。
上山以后,她的姓氏就将不复存在了。
只要平稳度过培训期,她家里就会获得巨大的好处,算是斩断了她在人世间的所有牵挂。
宋疏桐想,这下父母算是把她卖出最好的价了。
熏了香草的软榻被搬到了荷花池边,宋疏桐躺在上面的时候甚至会有蝴蝶在周边蹁跹。
一个侍女为她扇着扇子,一个侍女按肩,一个侍女捶腿。
有人负责烤肉,有人负责把肉送到宋疏桐的嘴边,怕她腻嘴,负责制冰的冰霜盆也搬了过来冻水果。
蝉鸣鸟叫韵调和谐,倒是不必再奏乐。
宋疏桐咽下嘴里的肉,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芸儿啊,我上了山,身边没了你们我该怎么办啊。”
为宋疏桐按肩的那个侍女笑得娇俏。
“别的没法说,但就这个奴婢们相信小姐,无论在哪里,小姐都一定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
宋疏桐又吃了一口冰葡萄:“就怕我这个魔高一尺,山上的巫们道高一丈啊。”
听到宋疏桐这么说,这些侍女们顿时笑成了一片。
“小姐,哪有人把自己叫成魔的。”
宋疏桐满不在乎地说:“从前没有,那么现在就有了。”
说到这里,她的叹息声更重。
“不过山上最会治的就是妖魔了。”
在家里的最后半个月,除了宋母的授课时间,宋疏桐都在可尽地享受。
哪怕再不舍这山下的富贵生活,时间也过去了,再有一个时辰宋疏桐就要前往月见山下去集合。
若是不出意外,她这辈子再也不会以宋家女儿的身份看见她的亲人了。
储物的法宝何其稀有,哪怕是宋家也没有几个。
但因为宋疏桐上山不能带行李,愣是用了两个给她装东西。
宋疏桐看着自己手上的两个镯子,水头很好。
其中的灵气含量充足,若不是因为这样也当不了法宝的原料。
此时天色尚早,但宋府众人全都聚在了门口。
这便是最后的仪式。
很平淡,没有奏乐,没有焚香。
宋疏桐没有戴任何的首饰,除了右手的两个镯子便再无他物,一袭淡青色的衣裙。
她自出生以来就贪图享乐,喜爱富贵,泡在脂粉堆里。
直到这一刻,她才褪去富贵的姓氏,成了真的疏桐。
宋父宋母站在宋疏桐的面前,面上皆是喜悦兴奋的笑容,在场的所有人大概也都是他们这副表情。
宋疏桐踏出宋府的大门,门上的金色印章散发出炽热的光芒,光耀了门楣,让门前的街道都显得金碧辉煌。
她的面上带着随意的笑容,看着是温和的好脾气。
此时无风无月,宋疏桐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诗句形容自己的心情。
长发及腰,让她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的清瘦。
她回头,看向自己的父母亲族,所有的族老皆在场。
宋疏桐笑得温柔,眼神清亮。
她双手作揖深深下拜,发丝垂到了地上,却不染尘埃。
在耀眼的金色光华中,她看起来高贵而凛然。
这是她最后一次作为人子,而不是神侍。
谢蕴看着宋疏桐,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在什么时候就长这么大了呢。
她这一生都冷情克制,对哪个孩子都没几分温情。
但看着这个清瘦的孩子,她不自觉地开了口,带着生涩。
“疏桐,日后在山上要照顾好自己,莫要再瘦下去了。”
宋父听到这句话,立即就想要制止自己的妻子,这些话在此刻说,实在是太僭越了。
宋疏桐听见这句话,看了一眼门上繁密的印章。
这门上的印章其实是一道符文,在她出门的时候帮她完成最后的仪式。
若是她心有留恋,在她踏出门的那一刻便不会合上,留一段时间来给她道别。
她不禁自嘲一声,她原本还想着,自己前脚出门这门后脚就合上了呢。
宋疏桐看着自己的母亲,相似的眼睛里此时眼里的情感依旧毫不相同。
厚重古朴的大门终于在符文的作用下缓缓闭合。
到了最后,只剩一条窄窄的缝,宋疏桐的眼中只剩下了谢蕴的身影。
宋疏桐将自己的手放在冰冷的朱门上,她的声音轻得就像一缕烟。
“母亲·····我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见你一面。”
宋疏桐合上最后的缝隙,门的重量让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从此,她的所有亲人从此都被她关在了门的后面。
她转身离去,正好下了小雨,偏偏没带伞,只能淋着雨走。
大门上金色的光辉都被门吸收,这道符文会在这道门上存在一个百年的时间。
一如人的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