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缓缓东去,似在低语沧桑与往昔。
李金玉站在窗前,目光盯着粼粼江面,心思飘向了娄县三中。
那附近也有一条曾经承载他无数心事与回忆的小河。
他不愿过多沉浸在那些深重回忆中,只愿在其中寻觅些许温暖而不那么悲伤的片段。
当黄毛开始讲述其父近况和种种趣事时,李金玉又轻轻闭上双眼。
三中老校长,两年前已退休。在李金玉离开的那些年,因无人帮忙运作,他也没有得到县里职业高中的办学许可。
新城娱乐城与新城宾馆转让时,黄毛近水楼台,抢先接手。
黄毛盘下这两处后,前期也是交由王飞管理。但不久,王飞便因争风吃醋,与人打架斗殴,致他人重伤,被判七年。他那些“猪队友”也因属于帮凶,也受到法律制裁。
之后,黄毛的一位堂弟接手这两处生意的管理,老校长退休后也常来KtV消遣。
“虽然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但老家伙心态是看看过过瘾也好。”黄毛笑着说道。
“哈哈哈,校长还是这么有趣。”
李金玉闻言,不禁笑出声来。
黄毛转而苦着脸,“金哥,你别笑了。我妈因为他老去KtV跟他吵个不停,现在她都跑来省城了。
我妈在家里整天和我堂客互怼互掐。我夹在中间头都大了,下班后根本就不想回去。”
李金玉对于这种情况,没体会过,便不便表达。
他拍了拍黄毛的肩膀,“兄弟,等忙完这一阵,我们一起回去看看他。想当年,我可没少喝你爸的茅子,是时候回敬一次了。”
……
2012年秋,王雄夫妇离世已近一年,但给李金玉等人留下的伤口依旧难以愈合。
在办公室里,波叽正向李金玉汇报着调查的最新进展。
“金哥,买通唐小龙的幕后黑手是火平安。”
波叽口中的唐小龙,正是导致王雄不幸离世的肇事司机。
“火平安?”李金玉闻言皱起眉头。
他在心中质疑,这小子一向以软弱形象示人,难道一直都是在伪装?
波叽点了点头,开始解释:“唐小龙在里面时并不是故意隐瞒。他确实不清楚真正的指使者是谁。火平安是在深夜,唐小龙上夜班时找过去的。”
火平安带了两人,在唐小龙驾驶渣土车离开工地后将他截停。
夜色黯淡,且三人都戴着口罩,无法看清长相。
但唐小龙曾在雄天公司工地上拉过土方,与当时在工地上监理的火平安有过几句交谈,对其女性化的嗓音印象深刻。
波叽手下随后拿出一些照片和视频供唐小龙辨认。
他很快根据身形从中指出火平安较为符合当晚为首之人身形。当听到火平安的说话录音时,他更加肯定与他交谈的就是这个声音。
唐小龙交代,火平安之所以找到他,是因他赌博欠下邹五爷高利贷。他家里的安置房已经抵债,但还需偿还一百多万。
火平安要挟他,只要他能办到,不仅免除他的债务,还可以给他30万。如果不从,便要求立即偿还债务。
因有三十万安家,唐小龙便决定铤而走险。
事发当天,唐小龙按电话里陌生人指示,早早拉上一车土方,在王雄必经之路等候。
王雄驾车出现在那条道路,唐小龙也不断收到提示。
他最终慢慢加速,油门到底,闭着眼睛撞过去……
李金玉咬牙切齿。他一拍桌子问道:“邹五爷?这是什么人?”
波叽回答道:“是省城星县一个涉黑团伙头目。叶欢派人一直在暗中监视火平安,据他们报告,这小子近来与邹五爷交往甚密。
邹五爷在星县有一座占地二十多亩的庄园,而火平安经常出现在那里。”
说着,波叽拿出一份关于邹五爷的资料。
起初,邹五爷只是纠集几个小弟,通过“出老千”、设套“杀猪”,赢取不义之财。
从一些冤种手中骗取到不少钱财后,邹五爷团伙的势力进一步扩张。
他们制定帮规戒律,逐渐形成一个成员稳定、结构严密的犯罪组织。
他们开设公司,私设赌场,从事诈骗、放高利贷、敲诈勒索等一系列犯罪活动,从而积累了巨额财富。
邹五爷团伙先是引诱他人参与赌博或借贷,然后利用复杂的计息方式让借款人陷入无尽的债务深渊。
曾有一位富商在他们赌场欠下五千万,在其陆续偿还两亿多后,邹五爷声称按照他们的算法,富商仍欠一亿多元本金。
为了追讨这笔莫须有的债务,邹五爷团伙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不仅对富商及其家人进行非法拘禁、使用暴力,还在其公司寻衅滋事。
与此同时,他们还采取软暴力手段,派遣催收人员如影随形地跟着富商的其他亲友。
这些催收人员不打不骂,只是默默跟随,让人烦不胜烦,精神备受折磨。
在尝到敲诈富商的甜头后,邹五爷团伙的胃口越来越大,眼光开始盯向一些成功企业家。
如此,王雄和他的雄天公司便进入邹五爷视线。
“火老倌现在哪里?”
李金玉放下手中材料,向波叽询问。
“在娄县老家。”
波叽急切说道,“金哥,要不要先把火平安控制起来问问?”
“暂且暗中观察吧!”
李金玉站起身来,“走,找火老倌去!”
波叽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怀疑这与他有关?”
李金玉冷哼一声,眉宇间透露出几分锐利。
“怀疑他也在正常,毕竟,他之前因为雄哥拒绝公司上市而表示过反对。但我并非真正怀疑他,反而觉得火平安身后站着的还有我们另一个老熟人。”
“你是说赵柱?”波叽试探着问道。
李金玉点了点头,“我听说这小子经常在外鬼混。你让叶欢从他身边的人入手,看看她们能不能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否则什么依据没有,我们也不能平白无故去逼问他。”
波叽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对啊,我……叶欢这傻叉,脑袋怎么就这么不灵泛呢?”
李金玉平静说道:“火老倌是雄天元老,与雄哥情同手足。我们若要动他儿子,理应先向他打个招呼。”
“要不要我派人把他接过来?”波叽提议道。
“不用了,我们还是过去吧。等下去买些祭品,我们也去祭拜一下雄哥和嫂子。”
说着,李金玉语气中泛出几分哀伤。
“那唐小龙怎么处置?”波叽又问道。
“放了他。”
李金玉淡淡说道,“他这次是保外就医,我们若是不放人,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太便宜他了!他这是杀人,我觉得应该……”
波叽有些不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金玉断然拒绝:“不行,波叽。我答应过雄哥,要亲手为他报仇。先放了,他跑不掉的!”
波叽叹了口气:“你是董事长,这些事情还是交由兄弟们来做。如果你亲自出手,恐怕会对公司造成难以挽回的影响。
公司已经过审,马上就上市了。你若有事,到时几十个跌停下来,机构和股民不得把你骂死?”
李金玉闻言愕然,他确实没有考虑得这么周全。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他叹了口气,“反正这些人也还没凑齐!”
……
火老倌在王雄墓碑前摆放一桌一椅,桌上摆着一套茶具。
桌旁手提煤球炉子上,炊壶里的水正咕嘟作响,缓缓升腾起袅袅热气。
茶水烹煮好后,他在王雄夫妇墓前一方斟上两杯热茶。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仿佛在与王雄夫妇共饮。
每品一口,都伴随着几句低语。
李金玉远远看着,心情无比复杂。
他既想要感动,又担心眼前这份虔诚背后,藏着深深忏悔。
事实上,火老倌也确实是在忏悔。他忏悔自己为何会抛下王雄,选择退休,选择逃离。
如果没有退休,他愿意代替王雄去死。或者,能死一起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
李金玉和波叽迈着沉重的步伐慢慢靠近,但火老倌已察觉到他们到来,因为他正面对着他们走来的方向。
在给王雄夫妇焚香烧纸、简单祭拜后,李金玉并没有直接向火老倌说明来由。
“火哥,雄天上市,你怎么看?”
李金玉目光深沉注视着王雄墓碑,缓缓开口问道。
“金哥,股民的钱,别人搞得,我们也搞得,不搞白不搞。”
李金玉闻言震惊,但很快又听到火老倌的声音。
“这是我过去的想法,当时我确实糊涂了。因为这个想法,我与雄哥闹过意见。唉,可以说是晚节不保。
这些年,很多公司为了上市打破脑袋想办法,很多不符合条件的公司通过包装上市,为的就是上市套现,赚走股民的血汗钱……”
火老倌的话语中透露出些许自责与悔恨,但也让人觉得絮叨不已。
李金玉忍不住打断,“现在呢?我是说如果雄天就要上市了,你怎么看?”
“金哥,你既然回来了,我相信你能把控上市带来的风险。雄哥的顾虑也将不复存在,如果你能够……”
火老倌的话尚未说完,又被李金玉冷冷截断。
“你支持上市,是为了让火平安手中股份变现吗?”
李金玉的语气中暗藏一丝怒意,说话时特意强调“火平安”三个字。
火老倌闻言,身躯一颤,随后踉跄着走向凳子坐下。
“金哥,说实话,我心里也没底,孩子大了不由爹啊。如果雄哥的死与平安有关,你尽管惩罚,打死打伤我绝无怨言。
只是这小子,他性格懦弱。我总担心他会被人利用,我……”
李金玉再次插话,语气变得稍显柔和。
“火哥,你别多想。目前只是怀疑火平安可能了解一些内情,需要向他询问。
他毕竟是你儿子,所以事先和你打声招呼。要不,一起去省城问问他吧?”
火老倌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去了。如果平安真犯了错,我相信金哥会看在雄哥和我的情面上,对他从轻发落。”
李金玉无言以对,默默转身离去。
火老倌佝偻着身影,又似在对着墓碑絮叨。
波叽说道:“火老倌,好像真在忏悔。”
“希望他没有参与,否则……”
李金玉冷哼一声,“如果忏悔有用,还要法律干嘛?还要我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