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乱糟糟的书案上,两支毛峰开叉的竹笔,半台缺角的石砚,桌面墨迹斑驳,一片狼藉。
少年俯下身,撅唇一吹,呛了一鼻子灰,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咳…,长明这小子不事洒扫……”当然不事洒扫的可不止长明。
寒夜晓环顾长青的这间破书屋,一壁书柜上,书卷凌乱,多半书都散了线,竹片七悬八吊的,纸书则多书页残破,窗牖多有破漏,寒风不住地灌进书屋。
不想三清界的无垢山也算仙门修士的福地,竟有如此破陋屋宇,比之九州凡界的贫苦人间还更清冷萧索,至少贫穷凡人还有热气蒸腾的薄粥咸菜。
长青用袖子胡乱摸一把书案,再将零碎物事大手一扫,清理出半案清净地,才摊开寒夜晓的那卷心经。
“咱们要不要换个地方?”寒夜晓举着毫毛叉得难以合拢的竹笔,颇为诚恳地建议着。也不是看不起这陋屋,只是这笔更适合送去庖厨烧火,自己偏巧又未带笔墨在身上。
“不必了,这笔我用着很顺手。”长青一把夺过竹笔,就着半杯热茶胡乱泡了一会,再拿出时也算勉强能写。
寒夜晓瞅瞅那茶杯,竟同适才饮酒的杯子是一套来着。难道平素她就是这么用杯子的?
再看书屋内部的蛛网和尘垢,对刚才饮酒杯盏的洁净度非常担忧。
“你也没个正经师傅,要不要去寒水宗修炼?”至少在寒水宗衣食无忧,屋子也有道仆收拾。
“我在这挺好呀,干嘛去寒水宗?”长青并不觉得住在陋屋之中有何不妥,反倒是寒水宗戒律严谨,去了岂不自投罗网入茧自缚?
长青匆匆看完心经,果然是梵天文符所记,但看笔记又有些生涩,不像她知道的那几个淹通文墨的神使。
她虽然神脉断绝,却也发奋图强以笨鸟先翔作为志业。当然,现实狠狠地抽了她一耳刮子,笨鸟先翔的前提是羽翅健全,而她相当于剪翅的残鸟罢了。
心经神功看了不少,能练就的一个皆无。倒是眼前这卷心经非常奇怪,梵文誊写无误却并非圣炀天族的功法,行文也异常艰涩古奥。说实话,长青对一些地方也把握不大。
寒夜晓看她一会子蹙眉,一会子咬笔的模样,轻声探问:“怎样?能看懂吗?”
这哪能看不懂,大神姬虽然神脉断损,智识又不残,也是被狠狠逼迫着上过神学馆的,理论章法那是信手拈来。
长青搦笔疾书,半个时辰过去仍然时而停笔,时而苦思。寒夜晓表面上闲饮茶,时不时踱步书屋,却依旧难掩心头的紧张。
他既怕长青译不出来,也怕他译了出来。选择炼什么心法如同选择走什么路一般,前途多少有些未卜。
何况这本是南辕北辙的两套心法。为掩饰心中焦虑,寒夜晓信手翻看着长青书架上的那些残书破卷,好多都是人间情天恨长的话本子,佳人才子生生世世。
这些话本在凡间都只能坊中抄传,大家闺秀尤为不屑此种话本,皆以熟读通读《列女传》为教诲,看来长青倒稀罕这些夜奔私许的戏码,好几本的字体看来还是她亲笔誊录的……
“好了!”
一声清明的嗓子打断了寒夜晓思绪。长青专注冥思中无意沾染墨痕的小脸有些好笑。真不知她到底用了什么变化之法,竟毫无破绽,混似个顽劣少年。
“这么快?”看来梵天文符实难不住她。寒夜晓对破译的心经丝毫没有怀疑,他内心早已笃定长青真实身份。
“还行吧,不过师叔你从哪弄来的这个心法,看起来有些厉害呢!”
“你怎么就知道厉害了?”寒夜晓含笑戏问,接过译好的心经,从头细读起来。原来梵天旧文他也是识得一些的,似这般能完整绎出来怕是三清界也无几人。
“我不懂得这些心法,反正看不懂的便是深古玄奥的……师叔又是在哪里寻来的?”
长青面上有些不自然地遮掩,担心师叔质疑他如何能解梵天旧文,正思想着扯开话题,却又惊讶于心经中所写的修炼法门。
心法虽古,却以月夜为修炼之境,对修炼的地方也颇为严苛,要什么夜中永夜境,这样的境地就是混过梵天界的大神姬也闻所未闻,若果真炼成无异于登顶成神,能掌控永恒。
“无意中在藏书阁找到的。”
长青收好纸墨不疑有他,前些日子无垢山兴师动众翻修了藏书阁,众人忙里忙外帮着晒书,长青自然躲懒去了。反正无垢山多她一人不多,少她一人也不少。想必这卷经便是从藏书阁的箱底翻出来的。
寒夜晓匆匆浅读一遍心经,嘴角不由迁出一丝自己也难以觉察的笑。果然是一卷佚散失传的梵天界功法,而且上下卷皆足全。
“师叔,你要练这心法吗?”
长青端详着寒夜晓嘴角的深意,从未觉察师叔竟然也有喜形于色之时,大多时候寒夜晓都是绷着面孔,一副你若违背门规我便替天行道的凛凛正色。
此刻的师叔倒像捡着至宝的孩童。长青不觉莞尔,九州凡界有书呆、武痴,看来师叔竟然是个修痴。不过他常年练的是寒渊心法,换个心法不等于重头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