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竹唯神色狠狠一怔,藏在袖衣里的手掌用力握成拳。
她努力抑制着自己,没让旁人看出异样,面色冷淡地看着眼前这张脸。
她红唇轻勾,淡淡道:“我说了多少遍,我不是什么少夫人。你我素未谋面,你让我认个什么劲?还是说你本来就是面部有疾,需要我帮你针灸治疗一下?”
黑衣人没想到会被冷嘲热讽一番,胸口一窒,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林竹唯已经转身走了开去。
“少夫人!我是阿木!”
黑衣人突然朝着林竹唯的身影低吼。
但林竹唯却像没听到一般,丝毫不做任何停顿便往前走去,直接拐入长廊,身影消失不见。
喻川,也就是曾经的阿木,再也绷不住,眼角悄然滚落一滴泪。
是久别重逢后的惊喜,也是因着少夫人眸里的冷漠而伤心。
傅君言靠在门槛上,深邃的眼神紧盯着林竹唯僵直的背影,那灼烧的激动,几乎要贯穿那阻隔他视线的长廊。
阿木捂住滴血的伤口,转向傅君言,声音艰涩,如鲠在喉:“侯爷,她……真的是少夫人吗?”
“哪怕一个人再想掩饰,她的习惯动作,都会藏有以前的影子。”傅君言低道,“她,就是喻勺若。”
虽然他不知道,那个胖胖的喻勺若到底经历了什么,身影才会变得如此纤细削弱,娇小到令他心疼。
一个曾经连煮饭都不会,提起菜刀都怕杀鱼的弱女子,现如今提起剑来杀人,却是连眼都不眨一下。
他也是练武之人,自知要练就一身高超武艺,所要付出的代价。
想不到她一身功力,竟远远高于阿木,简直是令人惊讶不已。
她一定是经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才变得如此坚韧绝情。
终是他傅君言害了她,逼得她不得不面对江湖险恶。
一想到这里,傅君言的心便狠狠揪痛起来,痛得他快要呼吸不了。
林竹唯与殷荀恒回到正厅,殷荀恒这才看出她神色有异。
想来必与那两主仆有关系。
殷荀恒心里颇不是滋味,但还是关心地询问:
“小唯,你还好吗?”
林竹唯点点头,有些不自然道:“荀恒,我想先回房歇着。”
“好。你赶紧去,有事叫我。”殷荀恒把她送回房间门口,才依依不舍回去。
林竹唯关上门,一下子便瘫依在门上。
阿木还活着!
当年她亲眼看到傅君言朝他射了一剑,并掉下了山崖。
她以为他必定粉身碎骨,再无生还的可能!
但为何他竟然还活着?!
看他脸上那些伤疤,特别是那条从眼角穿过鼻子,一直蜿蜒至嘴角的伤疤,触目惊心,看来他也是从战场上九死一生活了过来。
如此看来,他是一直跟在傅君言身边,在战场上厮杀,立下了累累功勋。
当初,她以为阿木死在她的面前,痛得撕心裂肺,对傅君言恨之入骨。
可如今,她的恨却是显得如此可笑?
可无论如何,她与傅君言是断断回不去从前了。
隔天,林竹唯休沐,在义庄的时候,便养成了凡事自己亲力亲为的习惯。
所以她便亲自下厨房煮了早饭,叫了殷荀恒过来一起吃。
“小唯,你烙的烧饼可比外面酒楼的还要香。”殷荀恒笑道。
林竹唯把一块大烙饼放他手里,也笑道:“你这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对我这乡野的做法才会馋上嘴。”
她的说法惹得殷荀恒哈哈大笑。
两人有说有笑正用着早膳,却见门口投下一片暗影。
林竹唯抬眸看过去,只见戴着面具的阿木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傅君言站在门口。
傅君言看着殷荀恒手里的烧饼,眸底涌起一丝妒忌。
“侯爷。”殷荀恒还是恭敬地打了招呼。
虽然他并不喜欢这个傅侯爷,但事实上,他就是官阶比他大,容不得他放肆。
傅君言却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径直看向林竹唯:“林太医,我看你这早膳也有多,介不介意我一起吃点。”
林竹唯冷道:“介意。吃剩下的我还得当午饭。我可不像傅侯爷一样,高官厚禄,顿顿可山珍海味。”
殷荀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林竹唯对傅君言总是夹枪带棒的。
傅君言也不恼,只朝喻川点了点头,他马上掏出十两银子放在桌子上。
“白占便宜,确实是我不对。权当我买了,如何?”傅君言低笑。
林竹唯扯了扯唇角,把银两放进袖袋里,扔给他一个烙饼。
傅君言慢悠悠地吃着烙饼,那双黑眸却恨不得长在林竹唯的身上一般,灼热得像炎炎夏日。
林竹唯被他盯得十分恼火,恨恨道:“傅侯爷,你一向都如此放浪吗?”
傅君言脸皮厚得像城墙,丝毫不感到尴尬,他低笑:“你不是一向了解我吗?我并非孟浪之人。”
“神经病。”林竹唯咬牙切齿扔下这句话后,便起身离去。
殷荀恒连忙追了上去。
傅君言慢条斯理地吃着烙饼,只感一阵苦涩涌上心头。
许多年前,她还不会做饭,给他炖了一碗鸡汤,差点弄坏了他的身子。
现如今,她连一块简单的烙饼,也能烙得如此别有风味。
可想而知,她经历了多少风餐露宿的艰苦,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林竹唯一心只想着与傅君言井水不犯河水,却没想到,一道圣旨却打破了这份平静。
小太监清了清嗓子才道:“林大人,皇上口谕……皇上吩咐,你可站着接旨。”
“谢皇上。”林竹唯淡淡道。
“皇上口谕,傅侯爷身负重任,是国之栋梁,为国受伤,理应得到善待,望林太医能尽快为傅侯爷治好腿伤。”
林竹唯:“…………”
她再不情愿,圣旨还是要遵守的。
所以她便来到了傅君言的房里。
“躺好,把脚伸直。”林竹唯淡淡道。
傅君言嘴角噙笑,盯着她乖乖照做。
林竹唯一言不发检查着他的腿脚,随后拿出银针帮他针灸起来。
傅君言眸色深邃,盯着她,嗓音低低的:“勺若……当年确实是我对不起你……”
林竹唯毫不留情,直接打断他:“侯爷,需不需要我顺便给你看看脑子?”
傅君言无奈地摇摇头:“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也是迫不得已……嗯哼……”
话音未落,林竹唯的银针便刺进了他的穴位,那是一点都没留情,痛得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侯爷,痛吗?”林竹唯冷笑,“我医术不佳,要不然劳烦侯爷向皇上请旨,另请太医?”
傅君言咬咬牙:“林太医说笑了,你连太后都救活了。整个朝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便是最好的太医。”
林竹唯冷笑一声,第二根银针又狠狠扎了下去,痛得傅君言冷汗直冒,紧紧握住床沿,却不敢再痛哼出声。
“勺若……我也很后悔。当年我以为你葬身大海,痛彻心扉,这才请旨去了边城抵抗倭寇……啊……”
傅君言突然惨叫一声,那凄厉的声音,骇得候在门口的阿木,赶紧飞奔了进来。
却见林竹唯手上抓着一把血淋淋的刀子,神色冷漠。
“侯,侯爷……”阿木舌头打结,心里发怵。
治个腿伤需要剜肉放血吗?
这哪里是治病?
这分明就像少夫人打算要了侯爷的命呀!
林竹唯脸色发冷,声音越发的清冽:“侯爷的伤腿长了脓疮,我需要把它割掉。侯爷莫不是忍不了了?”
傅君言冷汗涔涔,拳头紧握,俊秀的面容都痛得扭曲了,却只能咬着牙齿挤出声音:
“你尽管治疗。这点小伤不碍事。”
阿木也跟着点头,神色后怕:“少夫人,你是不知道,当年侯爷只身深入敌营,中了埋伏,一支箭直接贯穿侯爷的胸口,要不是侯爷命大,早就死在战场上了。这点小伤,对侯爷来说不值一提。”
林竹唯冷哼:“侯爷真是命大。倭寇应该挺后悔当年没在箭上抹上剧毒,留了侯爷一命。”
傅君言眸色一暗,声音微微泄露了一些颤栗:“你……你就如此恨我?恨不得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