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助笑呵呵迎上来,道:“地泽临卦,古井逢泉,他是你贵人,你亦是他贵人。”
武松不解道:“先生刚才跟着我了?”
李助摇摇头:“卦象已谐。”
“明天我还去吗?”
李助道:“顺其自然就好。”
次日,武松又到了茶楼,刚走进去,昨日与他冲撞的那个扈从当面施礼,道:“先生,我家公子等候多时了。”
武松点点头,又走进昨日那个雅间,此时还未过午,说书人没到,茶楼里安静得很。
黄焕见武松到来,喜形于色,连忙延请入座。
二人喝了两杯茶,叙了一阵闲话,黄焕拿起桌上一个画轴,展开了道:“这是小子昨日所作的花鸟,请先生品鉴。”
武松微微皱眉,因为宋徽宗的缘故,武松很讨厌这种东西。身为天下之君主,不好好治国,天天沉溺于玩乐,岂不该死?
武松瞥了一眼那画轴,平心而论,画得还算不错。武松如实道:“我不懂这些东西。”
黄焕一怔,道:“先生学究天人,竟不懂金石字画?”
武松有些不悦,道:“当今皇上倒是懂的,但他治国一塌糊涂,君王耽于玩乐而黔首遭殃,有什么用处?”
黄焕闻言色变,道:“先生,可不敢诋毁当今圣上,而今天下太平,何来黔首遭殃一说?”
武松冷笑一声:“而今天下,盗匪并起,官府盘剥,只有黎民蒙难。小哥久在京城,从未出外面走一走吧?”
黄焕脸色更加难看,急道:“可,可从没人说过这些。”
武松道:“各州各府奏章都被枢密院、中书省压了下来,当今皇帝连看都看不到。”
黄焕道:“那就是官员欺上瞒下,这可与皇帝无关。”
“若是明君,岂会容忍蔡京、高俅、童贯、杨戬之类贼人在朝中?”
黄焕诧异道:“我听说这四人都忠心耿耿,他们何错之有?”
武松忍不住笑了,通过黄焕的作派和立场,他大概也能猜出这人身份,十有八九是一名皇室子弟。
黄焕关注朝堂,也关注文史,关注天下事,却都懵懵懂懂,身在皇室,本身屁股就是歪的,所见所闻都打着“一心为公”的幌子,实际上却是“家天下”的根子,很难改变。
武松忽然觉得,和这种人聊天是浪费时间,也不知李助如何算出的,铁口直断,这次怕是失灵了。
对黄焕的问题,武松已经不屑回答了,难道还要自己逐个盘点这些奸臣所做的大恶之事吗,就算说了,他还是会找到借口为其开脱,意义何在?
“道不同,不相为谋,恕我失礼了,告辞。”武松起身便走。
黄焕一惊,急忙起身拦在门口,深施一礼道:“先生,学生真心求教,真心求教!小可都是道听途说,从来无名师指点,求先生教我!”
武松停住脚步,原来自己误会黄焕了,他不是为奸臣维护,而是真心不懂。于是略一沉吟,又返身落座。
“既然要我以诚相待,总该知道你是何家子弟才好,不然……”武松淡然一笑,“我说的痛快,回头反被官府缉拿,那可不妙。”
黄焕被武松明亮深邃的眸子一看,不禁打了个颤,心中又敬又畏。
“先生,实不相瞒,我原本姓赵……”黄焕暗道,说出我的身份,还不吓你一跳?
“赵焕?赵楷。你是皇帝的第三个儿子。”武松面容古井不波,他猜得果然不错。
赵楷却吓了一跳,怎么一下就被人喊破了身份。他幼时得名赵焕,后改名赵楷,没想到连这都瞒不过武松。
武松其实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赵楷,这是徽宗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孩子了。他自小聪明伶俐,文采非凡,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更难得的是,政和八年,赵楷偷偷参加了科举考试,一举夺魁,成为历史上身份最高的状元,也是唯一一个皇子状元。
“先生莫非是神人?”赵楷看向武松的目光不仅仅是敬畏,还多了一丝对未知的好奇。
武松心思一动,忽然想到李助说的那句话“顺其自然就好”,便道:“神人不敢当,只是知道些过去未来事罢了。”
赵楷眸子一亮,道:“我见先生与上次容貌大有不同,这可是施了法术?”
武松哈哈一笑:“什么法术,不过是乔装改扮而已。”
赵楷不再多问,起身为武松倒了一盏茶,道:“先生还是与我说说蔡京、高俅之事好了。”
这一日,武松说了很多话,这或许是他有生以来说话最多的一天。
话题从花石纲说起。
所谓花石纲,是赵佶置造作局于苏州、杭州,制造宫廷所用珍巧器物,又置苏州应奉局于苏州,搜罗东南各地奇花异石、名木佳果,由水陆运送京师,称之花石纲。
官员以“花石纲”为名在江南犯下的罪恶罄竹难书,凡是应奉局看上的一石一木、一花一草,皆以黄纸封之,收归共有。稍有不从,便冠以“大不敬”的罪名捉进监牢,等待重金赎人。许多人家都因此倾家荡产,到处逃难。
说了花石纲,再说高俅。一个被断了四十脊杖、赶出东京的泼皮,借着天下大赦的机会又回到东京,先后依附了临淮州开赌坊的柳世权、东京开生药铺的董将士、小苏学士、驸马王晋卿、后来做皇帝的端王,自此飞黄腾达。
在高俅发迹的过程中,柳世权、董将士、小苏学士也都给了他很大的助力,正是这种盘根错节的亲缘关系为帮闲子弟提供了上升渠道。在人才选拔制度早已成熟的北宋时期,帮闲子弟的上升渠道竟比科举还优质靠谱,何其荒唐!
至于蔡京,更是在朝中门生遍地,堪称一手遮天。这老贼有六个儿子、五个孙子都做了学士,长子蔡攸还做过宰相,可谓从一而终、举家祸害大宋。
武松说的口都干了,也难将奸臣之恶说出十中之一,赵楷早听得冷汗涔涔,他智商超群,自然分辨得出真假。实在想不到,富丽堂皇的大宋,就像一桩被蛀虫掏空的金丝楠木,已经腐朽到如此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