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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贵的酒店就在梁山泊水边上,几间茅檐草舍,周围几十株柳树环绕。乍看上去,此地景色优美,清净闲适,武松却知道,这里也曾害死许多过往行人性命。

杜迁与宋万遣散一众喽啰,径直走入店中,片刻后,带一个颧骨高耸的黄须汉子出来,这人与武松见礼,道:“听杜头领说了,三位英雄要投梁山,做一番大事。小人朱贵,江湖人称旱地忽律,在这里为梁山看顾酒店,探听往来客商,迎接南北好汉。三位的名号,都曾传到此地,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武松与朱贵见了礼,心道,这个朱贵比杜迁、宋万都伶俐得多,他是梁山耳目,消息也比山上宛子城灵通得多。

“朱贵哥哥,你在梁山坐第几把交椅?”武松问道。

朱贵笑道:“好汉说笑了,梁山上只三个头领,小人哪有资格做头领。”

“失言勿怪。”武松道,“朱贵哥哥,十万贯生辰纲就在车上,可有法子搬运到山上?”

朱贵道:“到宛子城,只能走水路,杜、宋两位哥哥每日都坐船回山,今日三位英雄到此,渡船就要多跑几趟了。”

“也好,那就请杜、宋两位头领先行,免得王头领毫不知情,倒似我三个成了不懂礼数的恶客,哈哈。”

杜迁、宋万不疑有他,他两个本来也急着回报,便带上喽啰回宛子城去了。

朱贵过来与武松搭话:“三位英雄果然了得,没有捅破天的胆魄,做不得如此大事!”他这番赞扬倒是诚心诚意,打心眼里佩服。

武松道:“实不相瞒,得了十万贯生辰纲,随便找个地方隐姓埋名,都能安稳过一辈子了。”

朱贵一怔,那你来这里干啥?

只听武松又道:“藏着一身本事,却庸庸碌碌活一辈子,那可窝囊得很!朱贵哥哥,你说对不对?”

朱贵能说什么,只能附和着答应。

“咦,朱贵哥哥,王头领能坐头把交椅,必定武艺过人,才能力压群雄吧。”

“这个……”朱贵有些支支吾吾,“实不相瞒,王头领是书生出身,并不喜好枪棒。”

“哦,那定是在江湖上名声响亮,才能众望所归了?”

朱贵苦笑道:“好汉误会了,王头领是得了沧州柴大官人的资助,去年四月才带杜头领来此地起事,宋头领和小弟也是柴大官人先后举荐到此,刚来不过五六个月。”

“柴大官人,可是现今住在沧州的前朝皇胄,江湖上人称‘小旋风’的柴进?”林冲问道。

“正是,江湖上没有第二个柴家。”朱贵道。

武松做恍然大悟状:“既然如此,原来这座山寨竟是姓柴。”

朱贵大惊,这种话如果传出去,被王伦知道是自己说的,那可就麻烦大了。连忙解释道:“并非如此,王头领为人宽厚,仁义当先,梁山兄弟都是只知王头领,不知柴大官人的。”

“唔,但愿王头领是仗义之人吧,好收留我们兄弟三个。”武松道。

史进冷冷道:“费了好大气力将生辰纲从大名府运到梁山,不管王头领收不收留,生辰纲都留在这了。”

朱贵见史进面色不善,心下一震,这是求收留的样子吗,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呢?

约莫一炷香功夫,两艘小船去而复返,朱贵唤出店中伙计,叫他们与剩下的几个喽啰搬卸生辰纲。

生辰纲上了船,武松铁钳似的大手攥住朱贵手腕,满面热情道:“朱贵哥哥,你我一同登船。”

不是武松小心过甚,他这身本事在岸上还行,到了水里只能任人宰割。朱贵号称“旱地忽律”,据传“忽律”是鳄鱼的别称,想必水性好得很。

《水浒传》里常有阮氏三雄、张横张顺兄弟跳入水中欺负旱鸭子的场景,武松可不想被人当做“馄饨”或“板刀面”给做了。

朱贵先是一惊,但立刻明白了武松用意,他根本无法挣脱,只得笑道:“武家哥哥神力惊人,将来必定是梁山泊的顶梁柱。”

武松道:“借哥哥吉言,我若成了顶梁柱,梁山必定比如今兴旺一百倍,到那时,朱贵哥哥便是山寨元老!”

这句话说的已十分露骨,朱贵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武松又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于人下?头把交椅上那人若是强于你也还罢了,他若心狭量窄,本事又一无是处,何德何能居于此位?”

朱贵心下一动,道:“武家哥哥早先认得王头领?”

武松未答,道:“梁山泊是落草的宝山、举义的福地,将来必定无数好汉投奔过来,朱贵哥哥觉得,王头领有没有这个威望与本事,能镇服天下英雄?”

朱贵对王伦还是十分了解的,这人心胸狭、气量小,并且因为武力值太差的缘故,疑心病也重。

按理来说,朱贵镇守泊外酒店,作用并不亚于杜迁、宋万,但王伦连个头领的位置都舍不得给。

说句难听的话,王伦愚蠢到连拉拢人心都不会。就像楚汉时的项羽,官印握在手中盘出了包浆,仍不舍给封赏下属。但人家项羽至少武力无敌啊,王伦倒好,一无是处!

朱贵沉吟片刻,道:“三位哥哥原来是夺泊抢位来的,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于名声有碍。”

武松道:“我等是为梁山而来,却不是冲着王头领的名头,我与朱贵哥哥交个实底,王头领若是胸怀开阔,愿意招贤纳能,他的位子便能稳如磐石。若是妒贤嫉能,将天下好汉都拒之门外,梁山迟早亡于他手!这道理,朱贵哥哥可能明白?”

朱贵盯住武松看了半响,终于在武松明澈锐利的目光下退让,低声道:“我梁山规矩分明,你看这两条船上,都是外面行走的伙计,他们连宛子城都进不去。”

武松立刻明白,朱贵这是在提醒自己,王伦对自身安危防范得十分严密,想必宛子城内都是王伦心腹了。便问道:“宛子城内有多少人?”

“有四五十人,王伦每日好酒好菜养着他们,刚才与杜迁、宋万一同下山的喽啰中,有十几个是王头领心腹。”

武松点点头,王伦倒也不是傻瓜,他养了几十个心腹,福利待遇远超旁人,借以制衡杜、宋、朱等人。

但是,这种平衡并不是依靠实力建立的,稍微施加一点外力就能摧毁,比如说,现在。

武松松开了朱贵的手腕,抱拳道:“哥哥有一双慧眼,是识大体的好汉,他日必得厚报!”

朱贵笑了,慧眼识英才,武松这是在夸自己呢,还是夸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