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乾听得真切,腿上一软,张怀连忙扶住,对赵甲、孙久喝道:“你俩躲在这别动!”
出了柴房,张福乾忍不住破口大骂:“姓武的腌臜打脊泼才,拿了老爷银子,却来赶尽杀绝!”
张怀也知道事情始末,愤愤道:“叔父,我先赶走差人,再想办法。”
“你能斗得过那煞星?”张福乾眉头紧锁,耳中听着嘈杂叫嚷,目中寒芒迸现,看向紧闭的柴门。
张怀见叔父不吭声,急得在地上转圈,他平日为非作歹惯了,一旦张福乾出了事,他也难脱干系。
张福乾忽然朝柴门一指,狰狞喝道:“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张怀,宰了他们!”
“啊?”张怀一个愣怔,被张福乾在他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
“快去!就说他俩互殴而亡,顶天把老子发配到邻州去!”凛凛寒风中,张福乾急得大汗淋漓。
片刻后,张家的大门终于开启,武松带着三个衙役走进院落,刚刚的酒气还未散尽。
张福乾一脸惶恐迎上来:“武都头,大半夜的还办案,来人,快上热茶!”
“免了!”武松一抬手,并不纠缠张家迟迟不开门的事,道,“奉孟县尉之命,带赵甲、孙久回去,重审几日前坊市纵火案。”
张福乾佯作吃惊:“那案子不是结了?听说口供、公文都已入库封存,都头——”
“结了也能重审,封存卷宗也可启封,张福乾,你要阻我办案吗?”
张福乾嘿嘿笑了两声:“不敢不敢,武都头官威大如山,我只是个寻常百姓,哪敢捋虎须?”
武松也不与他斗口,冷冷道:“人呢?”
“来人!把赵甲和孙久叫出来,没见官老爷传唤呢,一群没眼色的东西!”
张府家丁仆役立刻忙活起来,先前躺下的也被搅合起来寻人,武松便纹丝不动立在大门口等着,不笑不怒,让张福乾心底生寒。
“死啦!死人了!老爷!老爷……”一个家丁提着灯笼寻到柴房,见地上两具死尸,连滚带爬奔了出来。
武松冷笑一声,大步走了过去,这两人死的还真是时候。
进了柴房便闻到浓烈的血腥气,粗粗一看,两具尸身都手执短刀,身上也都是刀伤,血犹未凝。
“回去告知孟县尉,唤个仵作过来。”武松吩咐衙役道,一下子出了两条人命,今晚上谁都别想睡好了。
张福乾一脸无辜加莫名惊诧:“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人了?这两个杀才偏死在这里,这叫我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武松无心看他演戏,问道:“赵甲、孙久是你家地户吧?”
“啊……是啊,都头怎知道的?”张福乾下意识道。
武松未答,心里不由得想起了前两天刚读过的一首词,那是无名氏所做的《沁园春·道过江南》:“……述某州某县,某乡某里,住何人地,佃何人田。气象萧条,生灵憔悴……”
这首词流传甚广,句句诛心,字字泣血,直指北宋年间客户制度。
宋时有三个户籍等级。一等是“官户”,这部分人大多是科举做官的士大夫,地位很高,只纳税、免服役;二等是拥有田地产业,需要纳税服役的“主户”;三等是“客户”,他们没有土地,有的甚至没有居所,只能被人盘剥奴役,用劳力换取生存所需。
“客户”又分为“地户”“佃户”和“浮户”,“地户”基本等同于奴仆,世代隶属于“主户”,是最底层的人群。
赵甲与孙久既是地户,那是世代为张家做活的,依大宋律,就算张福乾直接打死这两人也不必偿命,最重就是流刑。
当然,在张福乾眼中,这两个地户或许只有做活时才配叫人。
武松暗叹口气,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的张福乾心底生寒,张福乾讪笑两声,又觉此情此景实在不该笑,一时间手足无措。
武松越看这人越是生厌,目光转向旁处,想起前日佛经中读过的一句话,心中默念道:“或有业能令众生得地狱报,天若不报,我来报!”
第二天一早,武松刚用过早饭,便有衙役登门,说知县老爷正在内宅候着他。
武松缓步朝县衙行去,心里仍想着昨晚的命案。
昨夜孟雄带着仵作前来,仔细检视尸首,虽判了个“他杀”,却因张府人员杂乱,无法确定真凶,只得将与赵甲、孙久同住的四个张府家丁带回衙门审讯。
赵甲与孙久的突然死亡,张福乾嫌疑极大,但判案是要有铁证的,如无意外,张福乾这次破财难免,但八成能逃过牢狱刑罚。
而孟文英一开口,武松才知自己全然想错了,知县根本没将命案当回事,找他来是另有要事。
“下月初五,大名府梁中书高堂做寿,我与他相交多年,已备好了几件寿礼,清河县中,能让我放心托付的,非二郎莫属。这次,就辛苦你走一遭了。”孟文英和颜悦色道。
武松暗道,这可是个苦差事,从清河到大名府尽是旱路,强人出没众多,若有车马财货累赘,行得又慢,怕不要日夜兼程、枕戈待旦?
“武松蒙县尊看得起,定会将寿礼安安稳稳送到了。”武松朗声道。
孟文英颇为欣慰,笑道:“好!你与孟雄商议,早去早回便是!”
武松又去寻孟雄,这才知道此次只他二人前去。孟雄多说了几句,原来孟文英并非梁中书故交,只期望以寿礼交好,好为日后晋升知州正职铺些人脉。
稳妥起见,孟文英的寿礼并非大桩金银,而是苦心搜罗了两个墨玉麒麟、一串极品东珠,用一个紫檀木盒装好。
这让武松放心许多,区区一个木盒,只绑在自己胸前,多少强人也夺不去。
“梁中书虽非正管,却是蔡太师的女婿,县尊这步棋看得远!”孟雄兴奋道,他巴不得孟文英青云直上,自己也能跟着沾光。
武松道:“咱们何时启程?”
“咱们两个轻手利脚,回家打好包裹,这便走了!”
武松诧异道:“那命案如何办?”
孟雄不以为然道:“嘿嘿,教刑房先审着呗,不知张福乾要拿多少银子,才能铺平这条路呢!”
武松暗道,你我都不在,张福乾大可买通官吏逃过这一劫,但上官有命,武松也无可奈何。
于是回家交代完毕,挑了两匹好马,背上双刀,便与孟雄即刻启程。
自清河到大名府有三百多里路,半个月是绰绰有余。二人不愿在路上多耽搁,花了六天便到了大名府,一路顺顺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