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面色从容,仔细看了看张永富,这人生得一脸奸猾模样:眉毛散乱,眼生三白,鼻头带钩,小口尖颌。
什么年代都有这样的人,胖得像猪,奸猾如狐,勾结官府,欺压良善,偏偏他们就能享受锦衣玉食,比普通人活的滋润!
“张大官人说笑了,区区武二,哪当得起大官人屈尊纡驾。”武松将张永富迎进院里,他对这人憎恨交加,但脸上的笑容既温暖又真诚。
张永富受宠若惊,进院后见孟雄也在,又是一通寒暄。
武松心知肚明,门脸被砸、武植被打必定是张家所为,闹事的是他,此时来谢罪的也是他,
若非自己做了都头,张大户怎会如此前倨后恭?
孟雄也明白过来,以张永富的身份财力,和武松是没什么交集的,若要交往,今天晚宴上自然来得及,没必要此时上门。如此看来,二人是早有过节了。
身为县尉,自然不愿见手下都头和本县大户发生矛盾,便动了说和之意,又命手下衙役进屋搬几张条凳出来。
张永富坐了下来,环视一周,装模作样感慨道:“好一座方正大宅,也只有武都头这样人物配得上了。”
武松笑道:“大官人言过了,一座宅子而已,谁住不是一样。”
“欸——”张大户故作高深道,“门前抱鼓,门上团簪,像我这样的俗人,想一想都是要折寿的,虽有些年久失修,好生整治一番,必定重放光彩。张管事——”
一个随从弯着腰过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张大户掀开红绸,露出白花花二十锭大银来,一锭是十两足银,共二百两。
张大户起身施了一礼:“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请都头笑纳。”
“张兄,这可使不得!武松无功不敢受禄,”武松对之前的事情一句不提。
“都头过谦了,若无都头剿灭贼人,清河县今后可不得消停,这是多大的功德!”张永富恭维几句,又痛心疾首似的一跺脚,道,“家奴侯亮猪油蒙了心,来都头家里捣乱,还误伤了尊兄,我也是刚刚得知。不过都头放心,我已将侯亮送至县衙,只等律法裁决,如此小人,绝不能轻饶了他!”
张永富一摆手,张管事将先前二百两大银放在条凳上,又从轿中端出一个托盘,仍是二百两。
“尊兄遇上这样的无赖,也是有理说不清,区区薄礼,为尊兄治伤所用,都头千万莫推辞。”
说实话,这四百两银子掏出来,张永富着实肉疼,乔管事受伤后他就打听了武家根底,武大是卖炊饼的矬子,武二是不务正业的闲汉,家中无根无据的,也敢为刘寡妇撑腰?
仗势欺人的事,张永富做得多了,没想到不务正业的武二摇身一变,成了本县都头!乔管事本以为找了个软柿子,却一头撞到铁板上!这也怪不得乔管事,张家行事历来如此,何时吃过亏?
如今武松正是知县眼中红人,在清河县威望又高,有这样一个仇人,张家的日子可不会好过,因此,张永富是一定要交好武松的。
武松暗自冷笑,张永富嘴上说赔礼,却从始至终没看过武植一眼,这就是拿银子砸人呢!武松虽缺银子,却从没在意过银子,于是只说了句:“大官人客气了,既然打人者已经伏法,此事就此算了,如此重礼,在下不能收。”
张永富倒也不是傻子,钱要花出去才心安,二人便推让起来。这时,孟雄轻咳一声,道:“二郎,既然张大官人诚心诚意,我看你就收下吧。”
顶头上司发话,武松不好拒绝,只好将四百两银子收了。孟雄看得也不禁艳羡,身为县尉,这种事情见得多了,打伤一个平民百姓最多不过十两银子,打了都头的哥哥就要四百两,真是好价钱!
武松送走了张永富,看着颤巍巍离去的小轿,心中暗道:纵无此事,我也要杀你,只是矛盾公诸于众,不好急切下手,以免有心人生疑。
众衙役已将马车上的财物都搬了下来,规规整整摆在院中,什么花烛鞭炮、绸缎棉布、生肉酱料一应俱全,像是开了个杂货铺。
孟雄带着衙役们离去,武大心中感慨万千,立刻扯住他来祖宗牌位祭拜。真是天佑武家,若在从前,武松每日醉醺醺归家,倒头便睡。他若晚戒酒两日,这偌大功劳便得不着,先祖有灵啊!
拜了祖宗牌位,武大便看着武松傻笑,这个从小到大都只会给他带来麻烦的兄弟,此刻怎么看都顺眼,千好万好!
“我去买酒!”武大在腰间一拍,不但要买酒,还要多买些菜肴,武大也有几个朋友,都请来热闹一下。
武松急忙拦住:“哥哥不急,给你请的大夫就到了,要请酒明日再说。”
过了一会,门环扣响,县衙的马车去而复返,这次来的是马军都头于海。于海带着几个衙役下来,纷纷拱手道贺,然后从车上一件件地搬东西。
“这是范主簿的贺礼,端砚、宣笔,别的兄弟也记不住。”于海笑道,范主簿也是有趣,给一个赳赳武夫送上文房四宝,这也太不协调了。
武松却郑重对着文房四宝施礼,道:“范主簿用心良苦,武松谨记在心。”
“孟县尉的贺礼是一车好炭,稍后着人送来。”于海又一摆手,衙役从车上搬下两床质料上乘的棉被,“这是在下的贺礼,兄弟不要嫌弃。”
宋时人们送礼以实用为先,除了金银这样的硬通货,在冬天送上烧炭和被褥再常见不过。武松再施礼道:“诸位深情厚谊,武松铭记在心。”
“这是手底下兄弟凑的份子,二郎也收了吧。”于海再递上一包散碎银子,约莫十余两。
武松忙道:“这可使不得,武松初做都头,未曾惠及兄弟们一二,哪有先收礼的道理?”
于海笑道:“这是下不为例之事,二郎若不收,只怕兄弟们心里不安定呢!”
武松思忖道:“既如此,于大哥帮我暂存着,忙过这几日,银子用来请大家吃酒,到时还劳烦于大哥帮我逐个引见。”
“二郎果然爽快人,说起吃酒,我义不容辞,哈哈……”
武松回院中拿了许多沿街店铺的献礼,什么鞋袜衣帽、油盐酱醋、酒果蜜饯,挑拣半数给于海,道:“这许多东西,我根本用不完,劳烦于大哥分给兄弟们。”
于海赞道:“二郎年纪轻轻,如此会做人,他日必定高升!”
武松道:“武二已得了大运气,不敢奢求其他,既接了这差事,兄弟们一同保此地平安,那便都不是外人。”
送走了于海,又过片刻,大夫登门为武大诊治,重新绑了夹板,又贴了自家祖传的疗伤药,叮嘱百日内不可妄动。
武植心情不佳,这段日子是没法做炊饼了。
又过片刻,知县赏赐的银钱绢帛送到武家,
武大有生以来也没见过四百两银子和五百贯钱,他一锭锭、一串串地摩挲着,不禁有些感伤,潸然落泪道:“这都是兄弟搏命赚来的。”
武松笑道:“哥哥言重了,等闲毛贼,百十个我也不放在心上,哥哥勿要挂念!”
有了这些钱,修缮房屋是不在话下了,武松暗道,冢子山的山贼倒似是自己的晋身台阶,看来今生与前世不同,时运甚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