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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伤了什么人?事主没来报官,你倒先来投案,那不是叫什么,自投什么来着……”

“自投罗网。”武松笑道,“我听人说,投案自首能减轻罪责,我既不想逃走,那便只有自首一条路了。”

关衙役见武松气定神闲,便道:“老爷正在大堂,你等我通报。”

自昨日与九天玄女交谈后,武松志存高远,身为星宿下凡,注定这辈子不可能安居一隅做个富家翁,他是早晚要走出去的。

在他离开之前,能在清河县扎下根基才最好,一来安置哥哥,二来积攒人脉资财。若因伤了人而外逃,那便成了逃犯,再难回到此地了。

前世逃到柴进家避难,是以为一拳打死了人,若知道孙机密没死,当然没必要背井离乡。

关衙役走进县衙时,清河知县孟文英与县丞董大山、马军都头于海正在机密房坐着叙话。

孟文英虽为知县,清河却是恩州治所,他以知县之职代管州事,每天忙的焦头烂额。近日清河周边盗匪猖獗,他正与同僚商议,谈论正事时又被打断。

关衙役将武松来意说了,孟文英微微蹙眉道:“既来自首,也算是守律良民了,叫他进来吧。”

武松进了大堂,见孟文英端坐中央,董县丞坐在旁边相陪,于都头则站在孟知县身后。

依照惯例,县官审案,县丞和都头无须陪听,只因刚才议事未完,便一起听审,只等审完案子继续商议。

这是武松第一次进县衙,也是初次见到本地父母官。两旁六七个衙役站得散漫,都提着水火棍斜睨武松,关衙役也在旁边凑数。

武松暗道,若是前世的我,怕不要吓尿在这里,人有了胆色,还真是刀山火海任闯!

抬眼向上望去,见知县孟文英长得白白净净,模样很是端正,一双眸子坦荡明亮,看上去是个正派人。

孟文英也在打量武松,和堂下的衙役一比,这个青年汉子如鹤立鸡群,让人眼前一亮。“堂下那人,你因何事自首?”

“见过上官。”武松叉手向上方施礼,然后将乔管事欺凌刘寡妇一事如实说了,自己路见不平才忍无可忍出手,不小心错伤了。

孟文英见武松器宇轩昂,叙事条理分明,凭空多了几分好感,心中暗道,清河县居然还有这样人物。便道:“武松,你在本县住了多久?”

“回禀县尊,武松是土生土长的,上数五代先祖都是本县人。”

孟文英道:“一击伤人,的确像是无心为之,事主若来告你,我再命人传唤,你可不要逃了。”

“武松行的端做得正,若有错处,甘愿领罚,绝不会畏罪而逃。”武松朗声道。

孟文英微微颔首,这时,董县丞弯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孟文英微微蹙眉,看了武松一眼,道:“清河有个酒疯子武二,就是你吗?”

武松微怔,立刻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武松不懂事,蹉跎了大好年华,而今已幡然醒悟,定要改头换面,活出个人样来!”

董县丞哼了一声:“这等人说的话,不足为信,只怕他出门便逃了。”依照他的意思,此刻便要将武松缉拿下监,反正本人投案、证据确凿。

武松对董县丞施了一礼,不卑不亢道:“武松虽不堪,却是敢作敢当之人,在下若有逃走念头,便不会前来自首了。”

孟文英听得很认真,识人之术,先听其言后观其行,此刻的武松目光澄澈,语声铿锵,和街上流传的那个武二全不像一个人。他略一沉吟,道:“你要知道,人无忠信难立于世,我便信你一次。”

武松也没有感激涕零,只是作揖道:“谢官人。”

依旧是关衙役带武松出来,走到县衙门口,低声道:“知县素来公允,但张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我这边帮你照看着。”

武松取出半贯钱来,笑道:“那便有劳关大哥了。”武松知道,关衙役这人虽好酒,品性却并不坏,人家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便不好吝啬。

关衙役急忙推让:“兄弟误会。吃酒见人心,你这人一向爽快,我哪会要你的好处钱?”

武松推让几次,见关衙役的确是真心想帮他,道:“既如此,待武松日后报答。”

走在回家路上,武松面色不太好看,知县边上那人不是县丞就是主簿,他对自己已经表露出了恶意,很有可能与张大户有关。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有这么一个人吹耳旁风,这件事难办了。

武松对当下刑讼牢狱的暗无天日深有体会,原着中武植被人害死,武松以都头身份报案,知县都爱答不理。待武松手刃亲嫂、当街杀死西门庆,也只判了个发配孟州。孟州牢城营中,更是享受了一段大爷般的日子。

在这年头,一个押司、管营、牢头都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张大户若是送足了银子,难保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回到家中,两个匠人还在等武松吃饭,武松又将饭菜重新热了,三人一起吃了个饱。

天将擦黑,武大挑担回来,今天的炊饼全卖光了,但武松听得出来,武植的嗓子已经嘶哑了。

这时漆匠已经完工,叮嘱道:“新漆总要一个日夜方能干透,可要看紧些,莫被人碰坏了。”

武松索性无事,吃了晚饭便在门口守着大门,只待夜深后街上无人,再回去睡觉。初冬时节,天气微寒,武松在门口耍弄大棍,倒也不觉寒冷,这根大棍越用越是趁手,令他爱不释手。当年打虎时若是有这根大棍,想必也能省不少气力吧,武松胡思乱想着。

这时,街面上匆匆行来一个身影,手提灯笼直奔武家,到了近前,却是关衙役。

“武二,张大户果真将你告了!老爷明日要提审断案。”关衙役说话时带着些酒气,颇有些歉意,“被人拉去喝酒,才腾出空来给你说一声。”

“关大哥关照之情,武二铭记于心。不知张大户是如何告的。”

“告你私刑伤人。乔管事说,你伤他时,他并未殴打刘寡妇,可有此事?”

武松点头道:“的确如此。”

关衙役急得一跺脚:“你这是何苦来哉?若他欺凌刘寡妇时,你一棍伤他也便伤了,他既没动手,你便伤他不得。我特意去问了相熟的高押司,听他说,依照《宋刑统》,伤人必入刑。”

武松有些吃惊:“还要入刑?是要发配吗?”

“又没伤了人命,肯定不会发配,八成是杖刑,还要陪些钱财。”

武松放心许多,他最担心的就是发配,进了牢城营,什么事情都泡汤了,再说,一旦发配脸上就要刺金印,实在难看。

二人正说着,忽闻寂静夜色中传来一声狗叫,叫声凄惨如狼嚎,紧接着犬吠声此起彼伏。关衙役面露惊惶,连语声都变了调:“都说盗匪要来,八成真就来了!”

“哪里的盗匪?”武松皱眉问道。

“西北冢子山聚了几百名山贼,临近州县哪个不遭殃?谁想他们竟敢入城,我得赶紧回去报个信!”关衙役不待武松答话,扭头就往县衙方向跑。

冢子山,冢子山……武松似乎听过,却想不起来了,他进院去寻武植,问道:“哥哥,你听说过冢子山山贼吗?”

武植闻言一个激灵:“兄弟,你惹上山贼了?”

武松笑道:“哥哥,我多久没出过城,便连遇都遇不上。”

武植道:“可莫要有牵连,那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约莫七八年前,这群山贼入了清河县城,将许大户家抢了个精光,杀了几十人。县衙派兵追赶,仍被他们逃了。”

“对了,我也听人说过,只是那时小,后来就忘了。”

武植有些纳闷:“你问这个做什么?”

“听说这几日不太平,哥哥还是晚出早归吧。”武松说完,仍出院去守着门。

片刻后,犬吠声愈加狂躁,似乎半个东城的狗都叫了起来。远处隔着四五条街处忽然变得明亮起来,武松心中热血激荡,提着大棍向火光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