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把另一盏茶,端给坐在下手正听祖孙俩说话的夏至。
“嗯,这茶真香,还是元娘姐这的东西好。”夏至侧身掀起几案上茶盏的盖子,就闻着一股扑鼻的沁人茶香,顿时无比艳羡地道。
林幼卿不接她的茬,反问她:“还有点心,你要不要吃啊?”
“嗯,要要要!我都好久没吃过点心了呢,元娘姐你……”
不等她恭维的话说完,林幼卿就叫住正要出门的木香,吩咐道:“木香,你带夏至去厨房,看看兰香的点心做好了没?”
小丫头,你想多了。
我只是想把你支开罢了。
夏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听到有点心吃恨不得一蹦三丈高,顿时跳起来拉着木香往外走:“木香姐姐,咱们快走吧,我都饿了。”
林幼卿晓得祖母此来应是有话要说的,便先行支走了堂妹。
果然,见屋里除了她们祖孙俩再无旁人,林老太太放下手里的茶碗,叹了一口气,道:“那边,你张婶也病倒了,那日淋了雨,后半夜里就发起热来,后来一直下雨也寻不到大夫,今个天一晴,明哥儿就又上外面寻大夫去了。”
听着祖母的意思,像是想问那位给她医治的大夫,能不能请来也给张婶瞧瞧。
林幼卿正在想要怎么答话,不想老人家话音一转,道:“你张婶拖着那副病歪歪的身子,能走到这里,也实在不容易,人也熬干了。她呢,自知时日不多,说要是死前能看到你跟明哥儿成婚,就是教她立时咽了这口气,九泉之下才能瞑目了。”
“成婚?!现在吗?”
林幼卿吃了一大惊,错愕地望着祖母。
眼下可是正值天灾,有人会选在这样的日子办喜事吗?
况他们还跟浮萍一样在外面漂着呢?
成亲这样的人生大事,怎么能如此草率!
林幼卿当即摇头,语气坚定道:“不行,绝对不行!”
“唉,阿奶也知道,这会成亲实在是够委屈你的。”
林老太他虽觉得委屈了孙女,但权衡之后,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遂又苦口婆心地劝起来,“但阿奶也是做母亲的,能理解你张婶的这份苦心。她这一闭眼,家里就剩那三个孩子了,明哥儿又要守三年孝没法科考,下面两个还小呢,没着没落的,你教她怎么能放心?
“左右你跟明哥儿都是要成婚的,早一些晚一些的,又有什么要紧。这会你受些委屈,成全了你张婶的这份心愿,明哥儿也定会记着你的好,日后发迹了也会好好待你。”
阿奶这是想让她提前抱张明远的大腿呢。
林老太太缓了缓,又道:“说句不好听的,为公婆守三年孝,夫家都是不能休妻的。”
嗯,古代律法“妇有三不去”中,却有“与更三年丧,不去”这一条。
林幼卿心里百味杂陈:阿奶来劝她之前,怕是也琢磨了许久。
这方方面面的利害关系,俱想到了。
她一时竟无法反驳。
*
那厢,张明远怀里揣着林阿奶塞给的五两银子,正在街上到处寻医馆。
跑了一家又一家,就是没一个大夫愿意出诊的。
只让他把病人送来医馆。
倒也不是大夫拿乔故意为难人,而是如今街上医馆里的大夫几乎被官府抽调一空,每家就那么一两个大夫在馆中接诊,而门外看病的人却能排出二三里地去。
走不开。
实在是走不开啊。
张明远神情极为沮丧,他不是没想过带她娘上医馆看诊,可望着酷日下那一长溜看不到尾的队列,就无奈地放弃了。
今日就是来排队,估计也见不着大夫的面了。
只能明日赶早了。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张明远便与弟弟张明亮背着他娘出门,赶往最近的一家医馆排号看病。
可到那家医馆门前一看,就傻眼了。
他们娘仨是来得早,可还有比他们更早的呢。
那队已排了老长一列,都快赶上一里地长了。
这是大半夜就赶着来排队了吗?
由于错估了情势,张家母子三人直排到快中午了,还没瞧见医馆的大门。
今日是个大晴天,烈日炎炎,在太阳下站着挺遭罪的。
即便张明亮脱下身上的短褂替母亲遮着阳,可趴在张明远背上的张母还是热得受不住,虚弱地呢喃着:“回去……娘……娘不看了,不看了!”
今早,她原就不想来。
张母晓得自己的身子已经没救了,放弃了治疗。
可儿女们的再三苦求,林老太太也在一旁苦劝,她实在挨不过才出来的。
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人头,也不知几时能排到跟前。
张明远也有些顶不住了,打起了退堂鼓。
他晓得母亲忍到这会才闹,显然已经忍到极限了,便也不想继续勉强她,遂道:“娘,先让明亮去前面看看,要是人实在太多,儿子就背您回去。”
“好。”张母这下满意了。
没多久,窜到前面去的张明亮就回来了,道:“人太多了。大夫这会也不看病了,都吃饭去了。”
估计今天又是白搭。
无法,张明远只能背着母亲离开队伍,往回走。
母子三人的情绪都不高,神情萎顿,只顾着埋头赶路。
“子树,子树兄!”
半道上,张明远又晒又饿,又背了一上午母亲正头昏眼花,恍惚就听到有人唤他。
“大哥,是钱少爷!”
不等张明远回身去看,早一步发现那人的小弟张明亮就认出了来人。
很快,那人便疾步到了三人面前。
张明远定睛一看,还真是他的那位同窗好友钱思安,倒是没料到能在这里见到他。
“廷美兄,你也在蕲州城中。”
“是啊,没想到子树兄也在!”钱思安一副有钱少爷的装扮,身上轻薄的纱衣看着都凉快,手里还握着一把折扇,摇来晃去的。
跟张明远寒暄过后,他又对着张母作揖道,“伯母,你好!”
“钱少爷。”张母气息微弱地应了一声。
“子树,你……这是背着伯母去看病?”见张母一脸病容,钱思安便试探地问道。
张明远神思倦怠,见他又问的真诚,便跟他说了今日的遭遇。
“这有何难?”谁知钱思安竟笑了起来,复道,“这次小弟一家人逃难出来,路上正好遇见了一位大夫,家父想着有个大夫在身边方便些,就邀他一路随行,为家人调养身体。
“不若,子树兄这就同伯母跟小弟回家,赶紧让他给伯母瞧瞧。”
“不必麻烦了。”张母不等儿子开口,就替他拒绝了钱少爷的好意,随即催促大儿:“明远,回去了,你林阿婆……该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