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轻轻摸了摸朱允炆的小脑袋,直到听到这孩子喊了一声大爷爷后,惨然的脸色才舒缓了几分。
并非他不能救人,而是自己从一开始,便只能见证一些事情的发生。
朱家曾经那个九岁的老大,那个乖巧地喊着自己大伯的孩子,现在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而自己曾经的重八兄弟,也成为了眼前这个全新帝国内最尊贵的帝王。
可白墨在与朱元璋结伴走在皇宫内时,看着他斑白的华发以及弯下去的脊梁之后,白墨才蓦然惊觉,那对于自己来说的一瞬,对于朱元璋来说,却是真实不虚的大半生。
“重八,你老了。”
朱元璋足下一顿,转过身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依旧如当年那般少年模样的白墨:
“是啊,大哥,我老了。”
“妹子十年前走了,现在看来,标儿或许也要离开我了。”
洪武十五年,马皇后病逝,自那之后,明帝国便再也没有了第二位皇后。
而在十年之后,朱元璋却不得不面对再一次的痛苦,那被他寄予厚望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本该成为这个帝国继承者的朱标,似乎也要离他而去了。
看着朱元璋眼中深邃的痛苦,白墨默然无言。
这近三十年的离别中,朱元璋获得了人间最顶级的成就,他已经注定要在青史留名。
但在与自己最亲近的大哥再见之后,这位人间最高贵的帝王,此刻却仿佛一个孩子一般无助。
沉默之后,白墨上前一步,拍了拍朱元璋的后背:“走吧,大哥陪你喝酒。”
....
冬去春来,洪武二十五年,春,
太子薨,帝哀。
应天皇宫内,
在太子朱标去世之后,曾经的太子官邸冷清了许多。
而在嫡长子去世的同时,虽然城内的哀悼气氛仍未散尽,但关于何人该继承大统的问题,却也在有心人的口中渐渐流传开来。
朱元璋一生多子,哪怕长子去世,众多子嗣中也不乏优秀的继承人。
那么,面对这个现实的问题,这位明帝国的开创者,又将如何选择呢?
皇宫内外的种种风雨,对于太子官邸内的人来说,却是已经不再重要,毕竟在所有人眼中,这里只剩下了一对未亡人母子罢了。
而在这冷清的太子官邸内,却有朗朗的读书声响起: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允炆,你说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回大爷爷,这句话中的道理,是说每个人在出生的时候,天性都是善良的....”
垂髫的孩童,温顺地回答着一旁年轻人的问题,只是在孩童的口中,那看出去少年模样的白发人,却被称为爷爷。
白墨见朱允炆流利对答的模样,一阵恍惚后,对他招了招手:“行了,今日温习的功课就到这里吧,走,大爷爷带你去皇宫外逛逛。”
原本神色温顺的朱允炆听到这话,顿时眼睛一亮,直接来到白墨近前,抓住他的衣角,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白墨见状,失笑一声。
说起来,重八还没当吴王的时候,家里的几个小子还能偶尔出去玩玩,可现在重八成了帝王,自己的亲孙子却连皇宫都没有怎么出去过了。
既是为了安全考虑,也是没人有胆色替朱元璋的孙子做决定。
但他是白墨,他自然有这个资格。
夕阳照射在应天皇宫的宫墙之上,仿佛为这座崭新王朝的宫城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辉光。
而在这宛若黄金铸就的宫墙之上,朱元璋遥望着自己的孙子骑在白墨的肩膀上,和他从闹市中向着皇城归来。
那一幕,似乎数十年前他也曾经见过。
朱元璋在宫墙上久久站立,直到随身的太监送上了保暖的狐裘之后,才恍然回神。
凝望着天空升起的繁星,朱元璋叹息一声后,向身旁的侍从说道:
“拟旨吧,我的太子没了,但我还有皇太孙,这个家该决定新的继承人了。”
洪武二十五年,太子薨,帝哀,后立朱标次子朱允炆为皇太孙。
【见证进度15%】
....
时光荏苒,距离洪武二十四年那个寒冷的冬天之后,又已经过去了六年。
在洪武大帝的治理下,数十年前还纷乱不休的天下再次有了繁盛的景象。
一年一岁春桃尽,最是人间青不在。
在名为“洪武之治”的盛世之下,是这个名为明的帝国,开始渐渐走出了幼年,也同样开创了帝国的皇帝渐渐走向了人生的暮年。
洪武三十年,冬,大雪,
应天皇宫内,侍卫们穿着棉袄,热气似火地清理着皇城内外的积雪,虽然天上的雪还在下,但所有人心中却都有着一份万象始新的朝气。
威严的宫墙之上,头发已经彻底花白的老人裹着棉衣,哈着白气,目光注视着城外那被大雪覆盖的应天:
“大哥,还记得吗?”
“嗯?”老人身旁,一身黑色锦衣的白墨闻言投来了疑问的目光、
老人笑了笑,摇指了雪中的一个方向:“我那时候,就带着大家伙,在那里讨食。”
白墨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只有一片风雪中的城郭,却不知道老人所指的到底是何处了。
而老人似乎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那时候家里苦,阿爹阿娘还有我的几个哥哥姐姐都饿死了,我没了家人,便成了流浪的乞儿。”
“讨饭很苦,但却比不上人带来的危险,要不是我带着几个小兄弟一起逃了出来,恐怕早就被那些老乞丐挖眼断腿,弄去卖惨了。”
“但这些,在那时候,却是天下最常见最常见的事了。”
“我还记得,那一年也是这么大的一场雪,天上那鹅毛一般的雪啊,不停不停地下,庙里的柴和干粮都快不够了。”
“我看着大家又冷又冻的样子,心里难受,就跟小兄弟们说我有办法,然后一个人跑进了雪地里。”
白墨静静聆听着老人絮语,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在那纷飞的大雪中,一个蓬头垢面衣不遮体的小乞丐,迎着风雪,一个人走出了破庙。
“雪下了那么多天,哪里还有干柴和野果呢?我那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现在也想不起了...”
老人凝视着天地间漫漫的大雪,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乞儿在这雪中,向自己走来,又缓缓地从自己身边走过,直到迈向那片无人的风雪。
那是年少时的他,也是那时那片天下里最常见的一位小乞儿。
“想不起了...但有些事,我却还记得...”
“在那鹅毛般的大雪里,我遇到了一个奇人,风雪在他的身边都自然地停下,就仿佛他与这片天地齐平一般。”
“那时的我,以为是遇到了话本中武功高强的大侠,所以奋力将大侠带回了破庙,期待着大侠醒来后,能救一救我们这些小乞儿。”
说到这,老人嘴角扬起了一丝浅笑,似乎也被自己当年天真的想法逗乐了。
“我的运气很好,大侠醒来后并没有离开,也没有打杀我们这些低贱的乞儿,而是很自然地加入了我们,成为了我们的大哥。”
白墨目光微微波动,脑海中也回忆起了在那破庙之中,身形褴褛的孩子们,那时他们的目光,其实是在向我求助啊。
“那是我成为乞儿后最安稳的一段时光了,温暖的火光里,大哥会帮我们找到食物,带回木材,甚至还会在那些蒙元人的手上救下我们这些低贱乞儿。”
老人的眼中,此刻不再有令朝臣百官恐惧的威严与杀气,此刻的他满眼都是对那过去时光的怀念与向往。
那时的他,还在为生存奔波,一顿饱饭,一个足以露宿的破庙,便已经是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待遇了。
大雪纷纷落下,此刻的应天之内,再也没有了恐惧饥寒的乞儿,满城的居民们发自内心地敬仰着这个全新帝国的主人。
他终结了乱世,为这人间再造了乾坤。
天下的百姓自发为这位从乞儿中走出的皇帝,供奉起了长生牌位。
他们都衷心祈求着,这位对百姓仁慈的帝王,能够长命百岁。
而在这寒冬的宫墙之上,这位人间帝王,却已经是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
此刻的他,没有了少年时带着兄弟反抗恶丐的朝气,也没有了壮年时策马天下的豪气,甚至没有了半分晚年时刻让百官肃然的煞气。
此刻的他,似乎真的只是一位普通至极的老人,在这冬雪之中,向自己身边的亲人讲述着自己曾经的过往。
当一片冬雪落入了老人满是皱纹的掌心,感受着雪花融化带来的寒意,老人的思绪回归了现实:“大哥,重八这些年来,做得足够了吗?”
他是驱逐了异族的元帅,他是定鼎了天下的霸主,他是杀得百官胆颤的屠夫,他也是让天下人都感念其恩的君王,但这一刻,他却仿佛一个迷途的游子。
白墨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老人的后背:“雪大了,我们回家吧,重八。”
老人闻言默然,然后轻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洒脱的笑容。
我朱元璋的是非功过,就留给后人去评说。
而现在,就让我,回家吧。
....
洪武三十年,明太祖朱元璋人生最后的一个冬天。
冬去春来,人间又迎新气象,
在所有人为新一年的人生奔波时,戎马一生,从乞儿到帝王的朱元璋也走到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洪武三十一年,夏,太祖皇帝朱元璋崩。
帝有遗诏,传位皇太孙朱允炆。
“丧祭仪物,毋用金玉。”
“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
“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
“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
“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按照太祖皇帝遗诏,一切丧事从简办理,当其于孝陵安葬之后,一位白发人却在山岗之上,向着冰冷的大墓遥遥敬了一杯酒:
“重八,走好。”
【见证明太祖朱元璋的一生,此世见证进度30%】
白墨摇了摇头,没有理会烙印界面的提示,这一刻,他只想安静地送别自己的这位兄弟。
....
洪武三十一年,太祖崩,遵其遗诏,皇太孙朱允炆继承大统。
朱允炆于同年继位,改明年年号为“建文”,是为建文帝。
建文元年,应天皇宫,奉天殿内,
“大爷爷,您对朕的削藩之策如何看待?”如今的建文皇帝已经不再是白墨初见时的幼子。
不过虽然已经身为帝王,但他倒颇为像他那位不幸的父亲,为人性格温顺,待人颇为和善。
只是对于这位新帝来说,却有一件事让他颇为苦恼。
太祖是一位极有能力,也极重亲情的帝王,他有很多子嗣,并且大多为他们分封了领土,甚至其中的部分还委以了防守边关的重任。
但此一时彼一时,在太祖去世之后,这些掌握了大权的藩王也变得不安分了起来。
建文帝即位之后,求贤访能,推行诸多利于天下百姓的政策。
他为年老的百姓赐予粮食衣物等必需物资,又命令各地官府照顾鳏寡孤独与残疾之人。
同时建文帝还注重农桑,兴办学校,考察官吏,赈灾济民,减免赋税,
更是命令侍郎暴昭、夏原吉等二十四人,分别充当采访使,分巡天下不平之事。
而也正是在一众采访使的回报中,朱允炆意识到了一个足以毁灭明王朝的问题。
“藩王!或者说,宗室本身!”
打天下的帝王,坐享天下是古来就有的道理,但朱允炆却看到了更多。
哪怕此刻是开国的盛世,可在太祖执政的几十年中,各地的藩王就已经开始筹备个人的武装力量,其中拥兵多的,甚至能达数万之多。
而各地的政令在这些藩王的地盘上想要通行,却还得经过这些藩王们的同意,短短数十年间,各地藩王便已经有了国中之国的趋势。
在太祖驾崩之后,各地采访使给建文帝的回报则更为触目惊心。
“各地的藩王与宗室代代繁衍,一个个都开始兼并田地,搜刮财富,更因为有宗室之名,各地官吏不仅不敢制止,反而为虎作伥!视朝廷法令于无物!”
“皇爷爷感念亲情,对宗室多有纵容。但依朕所见,若藩王不削,宗室不限,则我大明之百姓,或有一日将因吾等朱家宗室而陷入大苦大乱之中!”
“所以,大爷爷,请您助我!我想削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