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年里,他们三成行,走遍东西南北,见识到很多有趣的人和事。
阿莲再也没有出现过,但时予知道,她会一直在暗处,时时刻刻留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不过无所谓,现在的阿莲于她而言,就像空气,摆脱不了但可以忽视。
这一年里,他们见过秀美风光,壮阔山河,更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
有为亲人沉冤昭雪而徒步进京的瘦弱女子,她叫陈雪。
有为妻子疾病而四处奔走,不惜以身试药的丈夫,他叫许关汉。
有为卧病在床的母亲而在寒冬卧冰求鱼的孝子,他叫莫三。
有勇于反抗狠心卖女求荣的父母的悲苦姑娘,她叫李竹。
有凭一己之力开绣房、容女子生存的绣娘,她叫胡三娘。
……
很多很多,这些人的名字,时予都记得。
她与他们之间的交集十分短暂,如昙花一现,但她就是忘不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生活。
他们以旁观者的身份,贴近而又疏离地望着这芸芸众生,来了去,去了来,或哭或笑。
偶尔心血来潮,她还会出手,比如装作证人,参与状告、指证道貌岸然的权贵。
第一波春潮来的时候,时予遇见了妬凰。
她们顺着流动冰块的护城河慢慢走着。
妬凰来到人间,是因为不久之后,炎赤将要渡劫。
这一劫,是他飞升成神的一劫,这一预言的出现,仙界大喜。
这六界将要迎来第二位半神!
时予听闻此消息,只默不作声。
炎赤前世渡劫成神,听说是参破情缘,成功渡过情劫。
而这一次,妬凰却说,因为春潮,冰雪融化,河流诡异倒流,造成河道堵塞决堤,百姓流离失所。
炎赤为救人,消耗太多力量,以最后一点仙术,以身为墙,堵住了决堤口,阻止了这场天灾屠戮人命。
一死换一生。
这一世,他的情劫变作了生死劫。
看吧,预言终究是有缺漏之处,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那你来找我,是为何事而来?”
这个时候,妬凰不应该赶紧去到炎赤身边,多加关注吗?怎么跑来这里找她?
“我记得你曾说过,炎赤会成神,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得知?”妬凰开口说出来意。
就连司命仙君都没法预知到炎赤的成神,时予为何知道?
轻轻一笑,时予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了想,她说:
“因为,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妬凰,炎赤,素卿,颜宇,她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的命运,都已经被提前预定好了。
“事先安排好的,什么意思?”
湿滑的河边,时予转身,拍了拍妬凰,迎上对方不解的脸,她眼里冷意一片:
“偷偷告诉你,阿莲,并没有死,这一切,都是她的安排,包括你和炎赤的渡劫!”
“什么!”
妬凰大吃一惊,十分错愕。
阿莲神女,还活着!
惊喜紧随其后,与她的喜悦截然相反的是时予冷若冰霜的脸。
“此次决堤,她难道就没想过那么多条人命吗?或者说,面对一条条人命,仙界也能做到袖手旁观,就为了一个半神的出现?”
这是让她十分气恼的地方。
倘若炎赤的飞升,同前世一样是情劫,她不会如此生气,可是这一切都在发生改变。
炎赤的渡劫,是建立在无数生灵的基础上!
代价之惨烈,仙界竟还在期待!
简直荒谬绝伦!
妬凰哑口无言,万万没想到这一层。
“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结局。”
半晌,她这才轻声回答,心虚之意,尽可显现。
时予扭头,不可置信望着她,似乎并不认识她一样。
“你方才说什么?”
“我知道你没法接受,你跟我来。”
妬凰不敢看时予眼睛,说了这么一句就带着时予走。
洪水退去,留下满地脏污,鲜血、尸体被冻结,在冰里鲜红得可怕。
哭泣声,悲痛的神情,麻木的眼睛,时予每走一步,心就愈发沉重。
她们隐身,在死亡中游走,看见许多阴阳相隔的场面。
灵魂久久不肯离去,痛苦望着生者流泪。
走到一处,昏暗的巷子里,混杂着各种难闻的气息。
一具衣衫破旧,面色发青的女尸旁,人身狗面的男人,正在剪着手里的绢花。
灰色外衫,白色里衣,直到用光上半身衣料,男人这才停下。
碎布料满地,染上湿泥,唯有他怀里的朵朵绢花,干净整洁。
扎好花,抖去一身碎屑,男子笑了一笑,将花塞进女尸怀里,自己环抱女尸。
“烟烟,狗儿哥我带着你喜欢的梨花,来了,等我。”
话刚落,他收紧手臂,不带一丝犹豫将简单刺进心口。
时予根本来不及出手,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死在面前。
“这一幕,我在司命那里看到过。”
妬凰不忍心撇开脸,语气闷闷的。
“他是她收养的一条野狗,相处中爱上这姑娘,后来年月流逝,物是人非,她死后,狗子一直俯在她坟前,活活饿死。
此般真情叫人动容,叫路过的一位修士赠予一缕精魄,狗子就此修炼,幻化人形。
百年后,他们再次相遇,相知,相爱,然而每一次,姑娘总是走在前头。
漫长的岁月,狗子本可以继续等待下去,可是等了一世又一世,这一次,他选择了殉情。”
“时予姑娘,他原本不会死的,他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的,可偏偏他要走这条路。”
既定的命运是可恨,是值得反抗,可每个人的选择并不一样。
你说过,总要有人身先士卒。”
“死亡并非只有一种意义。”
时予这下听明白了,炎赤是在众多死亡中“复生”,他成神的确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这些代价比起整个六界,是值得的。
阿莲也曾说过,有舍才有得。
手指掐进肉里,无尽的无力几乎要将她溺死。
她仓皇逃出巷子,正撞上墙角老妇人微笑着对医者说,要把为数不多的药草让给孩子们。
她说:“孩子比我这个老婆子更需要活下去。”
可明明老人家气数将尽。
死亡,是另一种生命的延续。
舍小而取大,是一种保全。
心痛,时予忍着心口的不适,现了身,变出许多灵草。
她要救老妇人,却被老人家按住手:
“老婆子我是活够了,孩子们比我更需要这些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