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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辅真也站起身送她,微微颔首,面色温和。

“这就走啦?”崔尧臣见李望舒走过来,忍不住问她。

他们只看见李望舒干坐了很久,但与那位年轻的道长其实也没说上几句话。

“走了。”李望舒点点头:“该问的都问清楚了。”

“公主。”秦乐搓了搓冻僵的手,似乎不太想走。

别人不知道,可他在南陈待过几年,是听闻过南陈国师手眼通天的传闻。

奈何国师极其神秘,极少露面,他在南陈这么多年也是一面都没见过。

所以他见永乐公主被国师奉为座上宾客,一时间有些心痒:

“您能不能让国师也给我指点一二啊。”

李望舒一愣,随即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寇辅真。

后者细细端详着秦乐,依旧是悲天悯人的眼神,最终他笑笑,摇头婉拒:

“我与小秦大人的因果缘浅,怕是让大人失望了。”

这个结果也在秦乐的预料中,于是又寒暄几句,几人便告辞了。

就在李望舒走下最后一个台阶时,她忽然听见身后清晰地传来寇辅真的声音:

“朝露萍水,尽惜珍重...”

她脚步一顿,回过头,却看不见寇辅真的人影。

“怎么了?”什么都没有听到的众人,看到李望舒一头雾水的停下,不由得发问。

“无事,走吧。”李望舒摇摇头,她估摸这又是道家的什么传音仙法,于是对几人说:

“先回礼宾馆,和那两个小混账算账!”

李望舒等人回了礼宾馆后,已经是亥时了。

好在乌雅娜伤势不重,都是皮外伤,被精晓医术的道士诊治过后,便将她与哈日苏一起送了回来。

乌雅娜身上有伤,李望舒动她不得。

但对于皮厚的哈日苏,李望舒直接亲自上手,揪着哈日苏的耳朵转圈。

“逞英雄是吧?胡人不畏死是吧?杀光汉人是吧?”

李望舒边说边用力,疼的他吱哇乱叫。

在这一刻,命运的回旋镖将李望舒击透。

顽冥不化的永乐公主彻底明白了当年魏宫的女官,为什么下手这么狠。

无他,都是气的,气到毫无理智可言!

“师娘!师娘!我知道错了!”哈日苏眼泪汪汪,踮起脚疼的大喊:

“师娘,我耳朵要掉啦!”

“乱叫什么!”李望舒更气了,叫来两个孔武有力的扫撒婆子按住他。

她从屋子角落抄起竹制扫具,抽出一根竹条,掂了一下确认不算太沉后,便照着哈日苏屁股抽。

哈日苏挨了好几下后,朝站在一旁的莫罗浑求救:

“师父救救我,您管管师娘啊!她要打死我啊!”

莫罗浑刚要开口,却被李望舒一个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噤声,求情的话到了嘴边变成:

“郡主罚的好,哈日苏,你且受着吧,男子汉敢作敢当...”

哈日苏见求助无望,开始哭着大喊:“我可是吐谷浑的佐国大将之子,你不能这么对我!”

本来在床上躺着的乌雅娜也跑了过来,鞋都顾不上穿便要护他:

“哈日苏是本公主的未婚夫,是吐谷浑的驸马,扶明,你不可以打他!”

乌雅娜还没靠近,就被凉凉拦腰抱住,死死拖住,不准她再往前半步。

半大的孩子狗都嫌,凉凉这些天被两个人闹得精疲力尽。

此时凉凉看热闹不嫌事大,公报私仇的火上浇油:

“郡主教训的好,我也忍你们很久了!你们俩早就该被收拾了!”

李望舒对乌雅娜的威胁嗤之以鼻,斜了乌雅娜一眼后,语气毫不在意:

“别说是将军之子,就算是将军来了,我今天他妈的照样抽!”

李望舒知道自己手劲不算小,所以即便气疯了也一直收着劲,但她嘴上是一直没停:

“今天打你,是叫你俩长个记性,做事之前,先掂量掂量后果。若不是这次冒出来个南陈国师,你以为我们能全头全尾的出苏家庄子?

你以为你们泼几桶火油,点几块火药,就能替人报仇,就能救了那些胡人?有勇无谋,莽夫之行,我不抽你我抽谁?

秦大人对你们俩不好吗?谋划这么久,你们半点不考虑他的安危!苏家在南陈权倾朝野,你们动了他家的丹坊,秦乐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

莫名被点到的秦乐,连忙上来劝道:

“哎呀,郡主啊,哈日苏他还小,也不知道这些事情。不知者无罪,差不多就算了吧...”

“不能就这么算了!”

李望舒想起苏甫鹭扬言要将乌雅娜大卸八块,心里更是一阵后怕,又狠狠抽了两下,恨铁不成钢:

“哈日苏,你身为公主的未婚夫,陪着乌雅娜胡闹却不顾她的安危。

你叫她落入那般的险地,还有脸做人家的驸马?为人夫君,却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子,算什么男子汉!”

哈日苏剧烈一颤,原本还在竭声哭喊的他忽然收住了声,泪眼模糊的看向哭的一塌糊涂的乌雅娜。

年少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的一件蠢事。

于是他死死咬住了下唇,再也不吭声,任由竹条唰唰唰的抽在自己身上。

“不要怪他,不要怪他!都是我逼他的!”

见哈日苏不再求饶,乌雅娜哭着服软:“扶明姐姐,我知道错了,求你不要再打他了,都是我逼他的啊...”

崔尧臣见乌雅娜在凉凉怀里哭的几乎快昏过去了,本来忿忿的心也软了下来。

“扶明,我看你都抽累了,差不多得了。”他给莫罗浑使了个眼色,莫罗浑即刻默契的上前抢过竹条。

见李望舒要抢回竹条,崔尧臣连忙拦住,大声提醒道:

“你别忘了,这两人可是花了我们三十金和两匹血汗马换来的,金贵的很。你还要把这俩人送去吐谷浑换赎金,所以你别把人打坏了!”

这句话似乎起了作用,让李望舒手一顿,深吸了一口气。

看着哈日苏的衣衫下的隐隐红痕,李望舒总算收了手,她转头对凉凉吩咐:

“我们启程去西凉前,看好他们,不许他们踏出礼宾馆半步!”

“这就完了?”凉凉不悦的瘪瘪嘴,嘟囔了一句:“我觉得抽少了... ”

她手一松,放开了乌雅娜,后者便哭着跑到哈日苏身边。

俩人哭哭啼啼的说着吐谷浑语,李望舒没耐心听下去,转身便回了自己的谒舍。

莫罗浑丢给哈日苏一包跌打伤药,又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然后便跟着李望舒一起回了。

回后衙谒舍的路上,俩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谁也不说话。

自从李望舒来敕勒找他时,莫罗浑就感觉她好像变了。

那个没心没肺的公主,好像变得不爱笑了,或者笑起来时,笑意抵不到心底深处。

她经常垂眸深思,心事重重的样子。

而此刻,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了。

他感觉李望舒心里压着事,一些她根本承受不了的事情,叫她整个人的气场都压抑至极。

两人住处被秦乐安排在了一个院子内,仅有一墙之隔。

莫罗浑很想问问李望舒和那个道士都说了些什么,可看着李望舒阴沉沉的表情,他觉得还是先叫她先睡一觉比较好。

到了谒舍,他推开自己厢房的门,腿刚迈进去,便听到身后传来李望舒的声音:

“等等。”

“怎么了?”莫罗浑收回腿又转过身,看着欲言又止的李望舒,他神情也变得小心。

“没怎么...”李望舒叫住了他,默了一瞬后却又摆摆手:

“无事,你早点歇息吧。”

说完,她便进了自己的屋子,轻掩上了房门,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莫罗浑站在门口。

李望舒关上门后,便依靠着木门,全身力气都像被抽空一般,让她缓缓滑下去,最终坐在冰冷的石砖上。

她手臂环抱着双膝,将头深深埋在其间。

这么坐了好大一会,她才吃力的撑起身,灯也不点便摸到床边。

李望舒连衣服都没脱,便踢掉靴子,胡乱拉上被子,沉沉的睡了过去。

从静轮天宫出来的她纡郁难释,几乎是精疲力尽。

这一觉睡得很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长的望不到头,仿佛结束不了,挣脱不了。

李望舒又看到了自己母后坎坷的一生。

看到了她的挣扎与绝望,看到了她的功败垂成,看到了她一次又一次的与命运无畏的抗争,最终义无反顾的走向自己选择的结局。

梦中画面几经变化,李望舒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魏宫,回到了母后还在的日子。

那是卷帙高堆的宣政殿,是语笑喧阗的椒房殿。

那里有抱着自己批奏折的爹爹,有眉眼温和的娘亲。

她咯咯笑着仰起头,便看见母后微笑着喝下那碗毒药。

李望舒想大喊不要,却只能在梦中,做出和当时一样的举动。

年幼的她抱着母后的腿,娇憨的问:“娘亲大馋猫,你怎么把舒舒的甜羹都喝了呀!”

“因为我的舒舒,要长大啊,要平安的长大...”

在梦中,她眼睁睁的看着母后的生命,一点点的凋零 。

直到在淮南的大雪夜中,彻底的消散。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

哀哀父母,抚我劳瘁...

冗长的沉寂后,她又看到寇辅真应母后的请求,设坛作法将她的神魄滞留在了中阴。

母后一次又一次的替自己化劫,最终那金色光耀逐渐黯淡,再无往生的可能...

李望舒无助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感觉自己一生的泪水,都要流干。

梦境的最后,是和林的大雪,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母后的那天。

李望舒忽然发现自己独自一人的伫立在暴雪中,雪花吹到脸上,化成湿漉漉的一片,让她分不清的是雪水还是眼泪。

雪越来越大,却再也不见母后的身影。她在雪中艰难的行进,声嘶力竭的哭喊,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目极苍穹万馀里,生者难酬天人恩。

积雪打湿了她,布料又湿又冷的贴在身上,让李望舒感觉自己无处可躲,也无处可去。

她喊得那么大声,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肯理理她呢?

是了...她记起来了。

雪降和林的那一日,母后早已不在了,已经离开她一十八年之久。

父皇、皇祖母、舅舅、表兄、段清岚,老西凉王,太傅先生们,还有那个强闯和林雪山的外邦骗子...

所有爱她,护她的人都走了啊,只留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人间。

她仰起头,看着漫天皑皑的飞雪,遮天蔽日,偌大的天地间,她竟找不到一方归处。

身后的雪山忽然开始轰鸣坍塌,万仞的积雪瀑布一般,咆哮着滚冲而下。

眼前世界忽然黯淡了下来,无法承受的悲伤与痛苦,与厚重的雪一起,渐渐将她兜头埋住,叫她几乎难以呼吸。

她竭力伸出手,胡乱的扑腾,奋力挣扎。

“公主...公主...李望舒!快醒醒,你魇着了!”

一声急促呼喊,似是隔着厚实的冰层,雾蒙蒙的,从很远的地方,朦胧的传来。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竭力挣扎。

在千万斤重的积雪碾碎自己前,李望舒剧烈的倒吸一口气,猛地惊醒坐起。

惊厥抽搐的双臂,被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拉住。

她惊惧地睁开眼,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绿眸。

“别怕,有我在呢...”

莫罗浑稳稳的扶住了李望舒的肩,试图让神不附体的她平静下来。

李望舒抚着怦怦直跳胸口,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的喘息,脸上、枕上淋漓一片。

一旁值夜的婢女们,递上了帕子,被莫罗浑接了过来。

“我在隔壁听见你又喊又叫,便叫了人,一起过来看看你。”

莫罗浑拿着帕子给她擦去满头的汗,双眼透着关切:

“刚才你好像是魇到了,一直在喊先后...”

他的声音那样的柔、那样的轻,让李望舒一怔后,忍不住鼻子一酸。

“母后,母后...”

她直接抱住莫罗浑,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不管不顾的放声大哭起来。

周围的侍女见状,纷纷垂下头退下,只留莫罗浑坐在榻前,轻轻拥着李望舒。

李望舒哭了很久很久,哭的那么的伤心。

莫罗浑静静的坐在一旁,温暖的手,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她的背。

“长生天将自由赐给万物生灵,

美丽的鸟儿在天上飞,

灵巧的鱼儿在水中游,

成群的马儿在草原上奔跑,

我们的牧民在落日下高唱,

歌颂着烈火与战死的英雄,

自由的歌声,为迷途的人引路

孩子不要怕,勇士的英魂将与你一起,

随着歌声的方向,来到王庭的圣火前...”

他像安抚幼子般,温声哼唱起胡地的童谣。

这曲调和萨满招魂唱的祷歌很像,常用来安抚梦魇受惊的小儿。

李望舒靠在他怀中,泪水如雨落下,哭的几乎力竭。

坚如万年寒冰的硬壳,在这一刻,由内向外的碎开一道缝隙,露出她极度脆弱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