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金和尚这个人,那真是粗鄙不堪,文不成武不就,浑身上下从头到脚就没一块雅骨,他一辈子从没诵过经、念过咒,也从来不到寺庙去,他住的屋子里也从不摆放诵经要用的铙鼓等物,他的门人徒弟们也从没见过、更加没有听过这些东西。
凡是租了他屋子的佃农,家中妇人都打扮得如同京城里的人那样,浮华艳丽,纷纷涂脂抹粉、穿金戴银、满身绫罗,而这些,自然不是佃农们供应得起的,全是由这些和尚们提供。这些和尚们出手大方,对这些花销毫不吝啬,也因此,村里顶着务农之名却并不种地的农户有上百家。
有时,也有些不法佃农忍不住将和尚的脑袋砍了,直接就埋在了床底下,金和尚就算知道了,也不怎么追究,只不过将那户佃农赶出村子了事。这些事,不过是他们历来的习俗罢了。
金和尚是和尚,不能成婚,也就没有后人,金和尚为了自己死后有人祭奠,便买了个异姓人家的孩子,私底下让他做了自己的儿子。
金和尚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请了名师来教导他,想让他通过科举出人头地、改换门庭。这个儿子也不负金和尚的厚望,他很聪慧,读书聪明、文章做得好,金和尚见儿子果真有出息,就使了点力气让他入了县学,随即按照惯例,这个儿子成了太学生。后来,这个儿子参加了顺天府乡试,一举得中,成了举人。
金和尚的儿子成了举人,金和尚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众人称呼他时便加上个“太”字,纷纷以太公称呼他,金和尚名声更噪,那些之前称呼他“爷”的人,如今都称呼他为“太爷”,之前对他行常礼的,后来都对他垂手行晚辈礼了。
没多久,金和尚死了,他的举人儿子替他披麻戴孝,在灵前睡草垫、枕土坯,自称孤哀子,将一个孝子该做的做了个十成十。
金和尚的门人、徒弟们用的哭丧棒将整个灵堂堆满,然而,整个灵堂中,只有灵帷后金举人的妻子在嘤嘤哭泣。金和尚煊赫一生,最后在他灵前哭泣的,仅举人夫人一人而已。
金和尚的葬礼很隆重,来吊唁的士大夫和贵妇人们络绎不绝,这些贵人们穿着华丽,随行的车架仪仗将路都堵住了。
金和尚出殡那天,搭的灵棚像云彩一样连成一片,旌幡幢盖遮天蔽日,连绵不绝。至于那些随葬的纸人纸马,全都用金帛进行装饰,光纸轿纸车和仪仗就有几十套,纸马有上千匹,纸扎的美人有上百个,全都制作精美,栩栩如生。
方弼和方相两个开路神,是用硬纸壳制成的巨人,它俩都是头束皂帕身穿金甲,十分威猛,里面是空的,用木架支撑着,让活人在里面扛着它走。更精巧的是,还在里面安装上能转动的机关,里面操控的人能使开路神须屑飞舞,目光闪烁,像要呐喊一样。
围观的人挤得水泄不通,这番气派的场面可是难得一见,众人惊奇的啧啧称奇,有些胆小的小孩远远的看到,就吓得哭着跑走了。
给金和尚制作的冥屋更加不得了,华美而壮丽,就像个宫殿。数不尽的亭台楼阁,连绵足有几十亩,人进去了可能会迷路了出不来。祭品也很丰富,麟、凤、龟、蛇四灵物都有,还有很多众人叫不出名字的祭品。
来给金和尚送葬的人也多不胜数,一路上他们的车驾仪仗冠盖相接,上至各级官员,都弓着腰进来,恭恭敬敬的朝拜;下至吏员和贡生,都恭敬的以手撑地行了叩拜大礼,孝子回礼,那些吏员和贡生还不敢受金举人的礼,只敢受金和尚的徒弟们的回礼。
当时,人们倾城出来看这场热闹,男女老少挤得气喘吁吁、汗湿衣襟,带着老婆、抱着孩子的,呼喊兄长、寻找姐妹的,真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再加上吹打唢呐的声音、各种杂耍的锣鼓声,连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了。看热闹的人多得肩膀以下都被挤得看不见了,只看得到千万个人头攒动。
看热闹的人里还有临产的孕妇,突然那孕妇肚子猛地一痛,发动了立即就要生,和她一起的女伴急急忙忙撑开自己的裙摆,将那孕妇围了个严实,很快就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也来不及问生的是男是女,就有人撕下一块衣襟将孩子包了起来,抱在怀里,那群女伴有扶着的、有拉着的,将产妇和新生儿费劲的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这可真是一大奇观啊!
金和尚的葬礼过后,他留下来的巨额遗产被一分为二,他的养子金举人和他的门人徒弟们各占一半。金举人得的那一半,他占了宅子的南面和北面,金和尚的徒弟们占了东面和西面。
财产虽然分了,但金举人与那些和尚的关系仍旧亲密,他以兄弟称呼那些和尚,他们之间的利益仍旧捆绑在一起,休戚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