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绣有伴云纹的青云服后，陈阵二人留下书信，便朝着上宛城的城西走去。
在两名武官的引见下，他们很快就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内陈设整洁，中间的木案上燃了一尊香鼎。
两人上了马车，刚一坐定，马车便缓缓行驶起来。除马车的车轮声外，四周还有不少杂乱的马蹄声，那是护卫二人的马队。
马车离开上宛城后便一直向西。
东都府为了方便军队运送辎重，在驰道上花费甚多，东都府的驰道甚至比王都附近的驰道还要更为平整，马车在驰道上行驶飞快，甚至在车内感觉不到一点颠簸。
裴满在路上说要是让怀进知道我们向巨真借粮，但是却故意不带他，恐怕之后都不好和元开相处。
“要是哪天元开知道被你设计了，我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裴满如此话痨，陈阵也忍受不住，便说：“我想的是，若是元开抽到长签，便让元开与我来。现在我倒是期待抽到长签的人是元开了。”
裴满负气地将头偏向一边，不去看陈阵。
陈阵乐得清闲，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他觉得似乎有人在看自己，睁开眼才发现裴满将身体凑了过来，眼睛盯着陈阵。
“你在做什么？”
陈阵本能地要躲开，却发现自己的身后就是马车的木壁，躲闪不得。
“我在想，会不会鸣贞你忘了一件事。”
裴满坐回去，严肃地说：“令君将元开派来，却未交代他什么。令君不会猜不到我们要去新泉，也知道我们不会带上元开，为何还让元开过来呢？”
裴满说得太模糊，陈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裴满也不解释，只是盯着陈阵。
“你的意思是，令君不希望我们去新泉？可是不从五黄仓调粮，又不从东府军借粮，难道还真的要策反那些粮商不成。”
看到陈阵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裴满说：“如果我们从东府军借粮，东府军佯装答应却拖延时日，鸣贞又要如何对付？”
陈阵无法回答，他在幽慎庭待的时间比裴满要久，可在想事情时却太过直白，看似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对的，但是长久下去却得不到预料中的结果。
“你如何看？”
陈阵神色复杂地看着裴满。
裴满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说：“徐平既然让你我二人来，破局的关键便在你我身上。徐平派来怀元开，却未告诉他任何对策，也是在提醒你我这件事。”
“那为何我们就去不得新泉城呢？东府军的军粮平调一些过来，便可以挫败粮商的阴谋，你也说过了，他们借的钱多是五分利，到了期限他们如何还得起？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
见到陈阵固执己见，裴满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怕的是，在我们进入新泉城的那一刻，事情就要失控了。”
陈阵和裴满还是如期在第五日黄昏时到了新泉城，和陈阵的脸色凝重不同，裴满一下马车，便对新泉城的布局充满了好奇。
他见到来迎自己的武官，又对武官牵着的马产生了好奇心，问武官能不能借他骑乘，得到一名中年武官的允许后，裴满谢过那名武官，就要接过那名武官的缰绳。
“这……两位高员身份尊贵，新泉城防卫禁地太多，还是谨慎些好。”
见裴满要上马，中年武官脸色突变，他应允本是出于礼节，没想到这名青云士太过跳脱，没意识到自己话里面更深一层的意思。
“不贵不贵，那位才是高员，我不过是跟着他来办事的。”裴满笑着说。
“守正！”
被陈阵喝了一句之后，裴满才一脸委屈地走到陈阵身边，嘴里嘟囔着似乎在抱怨什么。
迎接二人的武官没见过青云士，对青云士的到来极为重视，见到裴满的取闹不由地紧张起来，害怕这位年轻的青云士在自己的地盘出点什么事。
一番问候，武官们连忙将二人迎入城内。
“巨将军的身体如何？”
“说不上好。”
年纪最大的武官张定说起巨真，谄笑着的脸色顿时黯淡下来。
“我在都内时，听闻将军之子走失，巨将军久思成疾，公子的去向还没消息么？”陈阵又问。
“这……我只听说公子前几年在青道宫任职讲师，将军派人去寻时却找不到了。有人猜测是公子换了身份，申国蓄民千万，从千万人中找到公子何其之难。”
似乎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张定叹了口气，说：“末将感慨公子多灾多难，一时僭越，还请高员不要告知将军。”
陈阵应允，却听得裴满好奇地说：“是巨将军教导太严厉了吗？为何要换身份？”
千夫长不知裴满的虚实，只好做出叹息的样子，在陈阵的呵斥下，裴满这才满不在乎地别过头去，数着夹在军营间的民居数量。
众人在将军府前下马，立即有武官过来拜见陈阵二人。
陈阵问将军府的主事：“不知何时可以拜见将军？”
“将军酉中才服过药，现在不便见客，还请二位在侧室稍候。”
裴满不悦地看着主事，说：“将军何时能见客？”
陈阵呵斥了裴满一声，才让裴满止住嘴，主事领着二人步入侧室后。
陈阵叫住主事，问：“主事请留步，我在都内时听人说及巨将军，皆是钦佩，说巨将军大公无私，从未提拔过族人，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主事愣了一下，旋即笑着说：“的确如此，将军赴任东府为将时，巨氏族人都在南府务农，现在族人多是如此，也有不少族人受到将军接济而发迹，申国的军政官门也有巨氏族人，却也是名副其实，当然……”
主事的笑容停了一下，又恢复了笑容，说：“若是有人卖巨将军面子，有意提拔巨氏族人，这也不见得是将军的本意。”
“主事勿忧，我并非要胡搅蛮缠。只是我早先听闻，将军育有一子，曾在东府军任职，不知世子如今所任何职。”
裴满疑惑地看向陈阵，不知道陈阵这番发问有何用意，却见得这番话好像问到了主事的痛处，心中不由好奇起来。
“这……公子身在何处，老朽也不知实情。”
主事面露难色，陈阵听闻，也只是叹了口气，并未纠缠下去。
等到主事退出侧室，裴满不解地问：“鸣贞，为何你如此关心巨将军的公子？是这位公子有什么把柄在我们手中吗？”
陈阵小声说：“非也，去年元成还在甲字厅时，我听他说巨家在东府军没有根基，东府军除了新泉之外，其他城池的兵甲都受巢严节制。可直到五年前，情况还不是这样的，当时东府军并没有两个主将，巢严完全被巨真压制。我生在东府，对东府军的派系有些了解，便在想，多半是巨家的那位公子出了问题。”
“这和我们来新泉有什么关系？”裴满好奇起来，却还是装出来不知道的样子。
“现在巢严一人独大，要是我们能顺着巨家公子这条线往上，手中的把握更大一些。”
“卷入东府军的内斗，你不要命了？”
裴满心中的不安应验，连忙出言劝阻。
“令君将东府的粮案全权交付给我二人，如果连这点胆气都没有，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人利用罢了。若无利益，又要乞人助力，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裴满被陈阵这句话噎住，半天说不上话来，只好无奈地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人在侧室等待许久都没有等来巨真的接见，裴满百无聊赖地数着天上的星星，而陈阵则是在房中闭目凝神。
他的直觉一向灵敏，今日张定的慌张绝对是有内情的。
而且这中间的隐秘太多了。
巨真无子，若想人来继承家业，那么巨家必然要在东都府安插巨姓族人才是，可东都府无论是官政还是军府都很少有巨姓人士，这让陈阵仿佛找到了一个突破的契机。
如果能得到巨真膝下的这位公子的助力，岂不是借粮的事情迎刃可解？
可偏偏巨家这位公子不知去向，陈阵不觉烦闷起来。
他是断然没有能劝说巨真借粮的心气的，对方经营东都府良久，他这个外来汉的话要打动巨真可不容易。
来新泉之前，陈阵还想着借粮六十万石，听闻巨真身染重兵，他将借粮的数目折去一半，只借三十万石，也就是三万人一年的口粮。
这其中的计量陈阵是有谋划过的。
为防民变，龙霄军和虎帻军都未裁减，独独安塞军裁去六万人，这六万人的口粮，东府军之前应当是有预算的。
百人千石。
按照往年的计划，东府军应该为这六万人筹备了六十万石口粮，既然安塞军已经裁去六万，这些口粮自己借走一半正是情理之中。
可来到新泉之后，陈阵才发现新泉城没有商户。
这很诡异。
任何一个城池都应该有商户，不然的话城中百姓便难以生活下去。
可新泉城是实打实的重镇，为防敌人渗透，新泉城只和附近的几个商户合作。这种情况下物价波动很厉害，而巨真为了平衡物价，用了最笨拙也是最直接的一个方法，那就是囤积。
也许裴满没有观察到，但陈阵见到了建筑之后有许多小粮仓，这些粮仓用木板封死，里面囤积了不知多少粮食。
从今夜城中的烟火来看，新泉城的粮食是充裕的，如果陈阵借去这些粮食，新泉城可能陷入危机。
就算有青云令撑腰，陈阵也不觉得自己能得到巨真的应允，这是他要追求场外助力的原因。
还有一事便是运粮的路程，新泉城的粮食运到上宛城，路途太过遥远，因此巨真更加倾向于巨真下令，让上宛城可以接到上宛城附近的军粮。
虽然这样足以避免之后新泉城口粮短缺，但其他地方也要口粮，缺口是一直存在的，这样下去危机还会进一步扩大。
要平衡路程和借粮的数目实在太难，陈阵想着说一个虚数如一百万石这样的数目，巨真还价之后再做打算。
想了许久，陈阵还是不知道应该采取哪个对策，心中越发纠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