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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申国志 > 第41章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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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政的第一日,便在这等粘稠的气氛中匆匆度过。

鹤台晚宴之后,徐方回到甲字厅,第一件事便是看唐奢对庭中公文的批示。

青云令不在甲字厅,留守的青云士可以暂行青云令官权,庭中的几位持重虽然不信任唐奢,但想到这些都是青云令徐方的意思,便也不做反驳。

要是唐奢批示不足不对,事后也有补救的机会,这样会损耗徐方作为青云令的权威,这一点持重们还是乐于见到的。

徐方看着唐奢的批示,堂中的唐奢屏住呼吸观察着徐方脸上的动静。

赵户则是经过徐方允许,跟着观看唐奢做出的批示。

“这……”

赵户心中震动,唐奢的批示竟然毫无指摘之处!

要知道,不到一月前,唐奢还只是个不知人情世故的小孩子啊,如今竟然能承担如此重责了。

而且甲字厅的批示几乎是即时的,也就是今日之事,唐奢的判断和自己的判断大差不差。

“自己觉得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徐方看完批示之后问唐奢,唐奢深吸了一口气,说:“府库之事,唐奢过于谨慎,唯恐误了大事。”

赵户不动声色地将公文翻动到府库的那一策,对于王族要求增加预算以求修缮房屋之事,唐奢的批示是以预算太多驳回。

放到赵户手中,他也会这么做。

“修缮房屋有何不可?”徐方脸色不满地问。

赵户心中混沌,他想徐方应当是想要对王族示好,所以这部分预算当批就批。

“修缮房屋并无不可,只是钱银耗费太多,难免为人指责。”唐奢回答的语气仍觉畏缩。

“为人指责?”徐方提高了声音。

“正是。知微见着,今日只是修屋,明日多半要兴建宫殿。王都的一间宫殿,足以养活一州一县的生民。”

唐奢知道徐方生了气,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若是国君下令要在今夏修建宫殿,你如何劝阻?”

赵户听出徐方的怒意,正想为唐奢遮挡,唐奢却说:“唐奢近日听闻前越之事,越王穷奢极欲,不念惜民力,宫殿越大越美,越人的愤怒便越强越盛,这是越国覆灭的原因。再往前看,天子之国覆灭也是如此,修宫建殿为王政衰颓之兆,宫殿越华美,国君之心便越发膨胀……”

“唐奢!”

赵户叫住唐奢,示意他不要往下再说。

“政尧所见不同,王族不同国君。国君为国家之尊,若一国之尊所居简陋,便会为他国耻笑,有失国体。王族修缮之事,当派出官吏查证,以实价修补。”

徐方点了点头,对唐奢说:“官政之事,在落到实处,不能以私情等闲度之。王族为申国根基所在,若是没了王族,申国便会如汾水二十六国那般分裂。”

徐方说完,又看向赵户。

“政尧将今日鹤台之事告知唐奢吧。”

赵户将鹤台之事一一说明,唐奢虽然不明白对谈中的交锋之凶险,但还是感觉到了付骞的棘手之处。

“现在甲字厅只有我们三人,换言之,幽慎庭问政时的对策,便从我们三人中得出。”徐方沉吟了片刻,接着说:“我不希望你们在此事涉足太深,若是你二人担心甲字厅的前途,今日便可退去。”

纵是徐方如此说,两人毫无退意。

“那好,我便说了。”徐方微微一笑,“南府门阀众多,根除不易。因此我有两策,第一策是检举都尹杜慧失职一事,推举付骞为都尹,为防付骞反驳,我会以其他几位长史渎职精简长史数目。只是如此以来,南都府数年之内,便是付家一家说了算。”

“第二策是以各地官政冗余为由,精简官门,如此一来,门阀之间利益倾轧,必有争斗,这事便要拖到丑月任内去。”

赵户心中更倾向于第二策,但唐奢却有不同的看法。

“若是门阀间争斗太凶,遭殃的岂不是当地的平民百姓?”

唐奢这么问时,徐方和赵户皆是面露疑惑,唐奢也是疑惑地看着两人。

“唐奢,你知道中军府的兵情吗?”

见唐奢摇头,徐方和赵户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赵户说:“这是三十年前的事情。将台有一名叫做周焦的十夫长回乡省亲,得知村中父老皆不能入山林伐木,寒冬之时瑟缩一屋,几要冻死。周焦不忍父母冻死,入山林伐木半车,众人见官府不闻不问,便跟从伐木。所伐之木,一说是三十车,一说是五十车。”

“周焦回将台后,一名税吏来村中收伐木之钱,村民多饥贫,无从交纳,税吏回报县令,县令命人将村民收入牢狱,最后全村只有三人幸免。”

“长虞之祸。”徐方应了一声。

“对,此地原为长虞,后来更名为鸣鸡堡。”赵户点了点头,“第二年时,周焦再回乡访亲,得知父母被奸人害死,便去都尹府求助,都尹府推诿责任,直到周焦乡假结束也无定论。周焦求助于百夫长,百夫长震惊于此难,以实情报知中军令,中军令正欲与都尹府对峙,却被都尹强行压了下来。”

唐奢注意到赵户有意隐去了都尹府都尹和中军令的名字,心中想着事后再去查证一番。

“都尹见到中军府屈服,诬陷村民盗伐林木,是为盗匪。周焦心死,自戕于中军府正门前。周焦死后,此事越闹越大,中军令引咎辞职,新任的中军令便是如今的中军令姜谊,他为了替周焦正名奔走数月,发现都尹府不光是能否辖制中军府,甚至中军府的兵营也和各地的门阀不清不白。这是中军府脱离都尹府的最大契机,甚至中军府兵都不入城池,南都府的官政和军政割裂,就是从哪个时候开始的。”

赵户说完往事,又说起唐奢的担忧。

“你担忧付长史等人能够控制兵权,这等担忧是没有必要的。中军府不会听从付长史等人的调遣,他们只接受国君的命令。另外,门阀在各个兵营几乎没有渗透的可能,官政害人越深,军士便越能感受到官政之苦,岂能狼狈为奸。”

听完赵户的解释,唐奢还想说什么,但仔细琢磨却发现不知从哪里说起。

“南都府水深火热,便不能拖得更久了!”

唐奢的说法出乎赵户的预料,赵户本想借着此事劝说唐奢支持第二策,因为南都府不会有他心中所想的那般内乱。

可没想到自己说得太清楚,唐奢对南都府官政之害有了更深的理解,想的是要尽快结束这种混沌的局面。

赵户又一次感觉到人心难测,不尽如自己预料的那般运转。

“敢问令君是怎么想的。”

赵户还想着如果徐方支持第二策的话,那么这件事就有了回转的可能。

“一切从急,这一点,政尧要和唐奢多学一学了。”

徐方的回应打消了赵户的幻想,他本想着能够将南都府的事情往后拖一拖,先把东都府新政处理好,可没想到徐方想的却是要同时在两个都府颁布新政。

和付骞这等人合作,虽然于事有利,但最终会伤害幽慎庭的名声。

一个官门长久下来,靠的不是某天某日突然出现了一个良臣,这个良臣治理有方。

在赵户看来,官门的长久靠的是官门积累下来的名望,一旦这些名望上出现一个污点,那么无论有多么良好的愿望,无论有多么正当的对策,都会变得急功近利,远离本意。

可徐方和唐奢两人的心意太强硬了,赵户觉得自己无法更改两人的心意。

于是,联合付骞的对策便定了下来。

可让徐方都没有意料到的是,在鹤台问政结束的当夜,几名黑衣杀手闯入了南都府文官的驻地,杀死了两名文官,伤者不计其数。

听闻付骞以此事为由,要求暂停问政,徐方一把将文书撕碎,他的脸上浮现出剧烈的怒意,以至于唐奢和赵户两人只敢远远站着,不敢过问。

“伏文令,为我召唤天佛令来!”

许久之后,暴怒之中的徐方终于安定下来,呼唤文令伏陇去找来天佛令。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直到日中时,天佛令秦子钧缓缓而至。

一个小孩子出现在幽慎庭中自然引起了侍卫的注意,看到文令伏陇跟在这名小孩身后,众人对小孩的身份难免好奇起来。

“是天佛寺的持令。”

有见多识广之人猜出了秦子钧的身份,于是幽慎庭嘈杂的议论顿时消减下去,更有人避之唯恐不及,毕竟要是被天佛令知道自己说了他的坏话,难免会有什么后果。

“见过令君!”

秦子钧和徐方的身份都是持令,但天佛寺品阶不如幽慎庭,因此行礼的人是秦子钧,徐方回礼后,让文令伏陇将秦子钧引到上座。

“秦令君公务繁忙,本令便不拐弯抹角了……”

徐方叹了口气,问:“南都府文官昨夜在虎丘遇袭,秦令君可知凶手头绪?”

“这……”

秦子钧咳了一声,看向甲字厅中的文令伏陇和唐奢,徐方会意,让两人先行退下。

等到甲字厅只剩徐方,秦子钧慢悠悠地说:“在下看来,是火旗军撤出虎丘,被人趁虚而入。南府文官只是挡了此祸。”

“从何说起?”徐方皱眉,秦子钧这种说法明显可疑,他不得不问下去。

“若是来人的目的一开始就是南都府的诸位文官,那么大可在途中出手,不必等到人来了王都之后再冒险出手。”

“可有依据?”徐方点头,心中却对秦子钧的这种故作姿态非常反感。

“火旗军撤出虎丘后,天佛寺为了避嫌,减少了对虎丘的监管,给了贼人机会。如今看来,南都府文官遇袭,天佛寺当有推脱不过的责任。”

“秦子钧!”

徐方目光冰冷下来,直呼秦子钧的名姓。秦子钧惊讶于徐方的直白,却也没有辩说什么。

“天佛寺重开之时,有随右一半的功劳,现在我看,应当远远大过一半。”

“还请令君释疑,在下着实不知?”

秦子钧心中洞然,却佯装不解的姿态让徐方更为气愤,说:“你不过是借着阿右一事发挥罢了,阿右离开天佛寺却不上交权力,所以你对阿右的不满迁怒到我这里来了。”

见四下无人,秦子钧呵呵大笑,这等笑容在他小孩一般的音色下显得很是突兀。

“令君非要这么说,在下有没有办法。火旗军去了北甸,给了贼人趁虚而入的机会,这就是在下的判断。”

“五十论,最近你在看五十论是吧?”

徐方避开南府文官遇袭一事,转而说了另外一个东西。秦子钧先是惊讶,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刑国的东吉馆合并至淹狸司后,有一本名为五十论的书册流传出来。书上说了东吉馆应对官门,国君的种种对策。其中一论说,以虚乏实,便是说若遇官门之间对抗,虚以言辞,待得一方胜算更多时再做论断。”

“在下雕虫小技,不觉能入令君之眼!”

秦子钧又是呵呵大笑,徐方冷声不语,秦子钧止住笑,说:“非是我不许诺令君,只是令君的胜算实在是太小了。天佛寺有自己生存的逻辑!”

秦子钧这么说,便是在告知徐方他已经知道了徐方的命运,在成为青云令的这一年,徐方必逢大败。

待得秦子钧退去之后,徐方看着远处东麻山的景象,心中黯然。

难道,我命真的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