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田署出来,随右向着虎丘赶去。
王都很少下雪,随右见到雪后本想着去卫尉府问哪里出了异常。
想到秦子钧刚和自己在一起,他一定也见到了雪,随右才没有去卫尉府。
接待秦子钧的是文令伏陇,在随右递交身牙前,伏陇便把随右引到了含光厅。
含光厅是幽慎庭装饰最精美的一个厅堂,是幽慎庭让客人等待的地方。
随右找了个地方坐下,一边在身上找身牙一边推脱伏陇的好意,但身牙就是一直都找不到。
并不是身牙难找,而是和秦子钧吵了一架后,随右不想再用持重的身份。
伏陇在幽慎庭做了十多年文令,猜出了随右的心思。
伏陇说自己去找青云士来,退出了含光厅。
来的人沉着稳重,年纪比随右要大许多,是青云部六席鲁彻。
鲁彻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但他还是觉得天佛寺的持重太年轻了。
“我来拜访徐令君,拜托子通兄为我引见!”
惊异的神采在鲁彻脸上一闪而过,他叹了口气,对随右说。
“持重还不知道吧?令君没有回青云部,而是被华司寇羁押过去了。”
随右听闻随右被司寇府捉去,连忙问其中内情。
“我从友人处听闻,司寇府以令君贪墨两百金为由,扣押了令君。”
随右立即站起身来,他在含光厅中踱步,思索一番才发现鲁彻说得太少了。
“你说的是两百金?”
“对,两百金,此事在司寇府中已经传过一阵子了,天佛寺不知情吗?”
随右不知道秦子钧知不知道,连忙笑着说:“我还以为多少钱呢。”
鲁彻反应过来,和随右一起大笑起来。
出了幽慎庭,随右立即去找提案府的主守黄保。
黄保出身于官宦世家,家族的历史更早可以追溯到三百多年前的景国。
黄家在出走时就是原家的重臣,底蕴身后。
申国立国之后,三人左史皆由黄家族人担任。
天佛寺重组前,一部分职权被新设的提案府分割,提案府的主守黄保是左史黄伤的哥哥。
天佛寺重组后,被分割的职权一直没有收回。
黄保正在屋中写发往司寇府的公文,随右闯了进来,一脚踏在木案上。
黄保正想斥责,见到一张熟悉的笑脸,黄保心中顿时生出寒意,脸上的怒容一下子就换成了灿烂的笑脸。
黄保早已过了六十岁,情绪转折太快,他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持重!持重有何指教?”
黄保讪笑着和随右套近乎,他实在是太怕随右了。
黄保永远记得他见过的那个景象。
那是一天夜里,黄保和友人出游回来,他在马车上发现了随右。
随右侧身站着,他身后是不知名的巨大黑影。
黑影中挣出来一只眼睛看向自己,那只眼睛隔那么远看都比人的脑袋要大。
对待这种凶神,黄保只想敬而远之。
尤其在得知他和秦子钧两个人杀了刑国几百个武者后,黄保视乎随右为凶神,唯随右,秦子钧马首是瞻。
“谈不上指教,我是想向主守请教一件事,青云令君为什么被羁押在司寇府?”
“这……”
黄保仰起脖子向外看去,见到外面无人,他小心翼翼地对随右说。
“我听人说是青云令自己去的司寇府,我想应该是认罪了吧?”
“啊?”
随右诧异地看着黄保,黄保被看得心里发慌。
“青云令确定认罪了?”
随右反问黄保,黄保说自己只是猜测。
见从黄保处问不来内情,随右准备去青云部再打探一番。
再回幽慎庭,时间已经到了申初。
青云部中留值的青云士仅有唐奢一人。
唐奢被文令伏陇请来,他畏缩地看着随右。
随右问了唐奢几句,唐奢畏缩地答不上话来,随右叹了口气。
“丑月在哪里?”
现在去找青云部次席才是上策。
“这……前辈……”
随右以为唐奢要告诉自己答案,可唐奢结结巴巴的说不上话来。
毕竟只是小孩子……
随右见从唐奢这里问不出来什么,想要抛下唐奢去找丑月。
“令君是贪官吗?”
唐奢忽然问。
随右被唐奢这句话惊到,差点摔倒在地。
“为什么这么说?”
随右惊讶地问唐奢,唐奢已经是青云士了,怎么连这么点事都看不懂。
“我听外面的人都这么传,说令君已经认罪,被司寇府拘押了。”
“不,你是青云士,你没有自己的见解吗?”
被随右这么一问,唐奢缩着脑袋,睁大眼睛不说话。
随右心想这种人竟然都能扶青云,无奈地笑了笑便离开了含光厅。
随右去的下一个地方是侯门,随右记得丑月的家就在侯门。
侯门是王都靠南的一个地段,随右穿过虎丘来到侯门。
和虎丘官门林立的威严不同,侯门是穷苦人聚居的地方。
这里房屋矮小,一间小房子就挤着一家老小数十人。
侯门的居民大多贫困,犯罪时常发生。
随右随意扫视过去,能从街巷间发现正在执法的天佛士,天佛士们见到随右来,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
看来他们在恨我啊。
心里这么想,随右还是大方地笑着打招呼,天佛士们不情愿地回礼。
侯门的房屋从外表上看不出区别,随右找了很久才找到丑月家。
上前敲门,过了许久才有人回应。
来人隔着很远就在说“来了”之类的话,听声音是女子。
随右揉了揉脸,做出轻松的表情。
“是你!”
门打开后,随右见到应门的人是一少妇人。
少妇人长相精致,穿着素衣,头发如墨云堆叠,挽成一个发髻,仅用一根木簪固定着。
随右看得出神,他想起了在黄屏的井女。
少妇人见随右愣神,美目之间立即绽出怒色。
“你来这里做什么?”
少妇人言辞冷淡,脸上已是寒霜般的冰冷。
“阿姐……”
“我不是你阿姐!”
少妇人见随右油嘴滑舌,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又作出要关门的动作。
“啊!错了,错了……嫂夫人生得如此标致,在下观之失神,还请嫂夫人见谅!”
少妇人神色仍然冰冷,他可直到面前的这位持重祸害了多少女子。
“想你在寒池见得多了,为何今日来了侯门?”
少妇人拐弯抹角地责骂随右,可随右却作出笑脸。
“我来这里是为了公务!”
“公务?怕不是和其他女子也是这么说的吧?”
“哪有,哪有……”随右笑着扬手,“今日是专门为次席来的。”
“你找他做什么?”
少妇人警惕地看着随右,见随右态度诚恳,没有放荡之意,她皱了皱眉,问随右。
“果真是公务?”
“也不全是,其一是拜访嫂夫人,其二是公务!”
“慢着,慢着,我可不是你的嫂夫人?”
少妇人不想和随右这种浪荡子有什么关系。
“咦……”
随右故作惊讶地咦了一声。
“这说不通啊,徐平和丑月称兄道弟,那我是徐平义弟,丑月岂不就是我兄长?”
少妇人被这句话笑到,脸上的冰霜如见春日般溶解。
随右见少妇人双目含笑,两颊微红,心想女子的笑颜竟然如此好看。
他更加想念井女,在他的印象中,井女好像从来没有笑过。
“好,那就权当有这一层关系,你来找我家相公做什么?”
“当然是叙旧,我发迹后一直未登门拜访,实在是不像话。”
随右作出懊恼的表情。
“可我相公不在家中,他要酉时才回来。”
“哦!”
随右应了一声,踮起脚向院内看去,里面看不到人影。
“怪我,来得太早了。”
随右漫不经心地说,心想既然找不到丑月,那么去找三席赵户好了。
随右客套了一番就想离开,却被少妇人叫住。
“慢着,我听姐姐说你经常去提案府找我叔叔,我叔叔被你惊吓得天天拜佛,有这回事吗?”
少妇人是左史黄伤之女黄如,刚才随右去找过的提案府主守黄保便是她的叔叔。
“哦!哪有这回事,我好久没回王都了!真晦气,东都府的事情太多了!”
“那可就奇怪了。”黄如尖声尖气地说:“你不在之后,寒池受你祸害的女子反而更多了?”
黄如说的是随右在寒池祸害良家女子的事,随右摆了摆手,笑着摇头。
离开侯门,所有穿过整个虎丘来到了王都的北门。
北门占地极多,约有王都的四成。
此处接近东麻山,取木方便,北门这一方房屋都建得很大,接近虎丘的地方还有申国的王城。
和侯门住户大多贫困不同,北门是富人尤其是富商聚集的地方,这里有终年不休的集市,南来北往的商人和数不清的走夫贩卒。
相较于侯门,随右更喜欢北门的烟火气。
北门鱼龙混杂,更能让人有红尘凡世之感。
一名天佛士蹑手蹑脚地跟在随右后方,被随右发觉后,他走上前来询问随右的来意。
“白家老二,别问!”
随右瞪了这人一眼,天佛士错愕随右竟然知道自己身份,又见随右不满,立即挤出笑脸,点头哈腰地退下。
随右拜访的是姜家,姜家是赵户母亲的本家。
赵户父母不和,他母亲回到本家,如今已有十多年了。
因为赵家住在城外,所以赵户任职青云士后一直住在姜家。
姜家的门房知道随右身份,连忙呼人向姜家家主引见。
随右阻止了要往内堂叫人的仆人,问门房。
“你们家少公子……唉……不对,赵公子回来了吗?”
门房会意,摇头说:“公子今日还没回来。”
“他平日什么时候回来?”
“公子回来得很晚,多是要去北面的那处空地喂鸟,回来多半是戊中。不是什么要紧事,我让人去为持重寻来公子!”
“不必了!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没来过!”
门房面露难色,他怕是自己怠慢了天佛寺的这位持重。
“你多心了,我只是来找赵公子问北门房子的事。”随右一出口便是真假难辨的谎言,“你看,我这年纪也要成家了,成家得找个住处才行啊!”
在随右诚恳的笑声中,门房附和着笑着。
门房当然没有为随右保守秘密,随右走后他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管家。
姜家不知道自己为何被天佛寺的持重盯上,战战兢兢地过了一夜。
第二日夜里赵户回来,听及此事,解释了随右的来意,众人才放下心来。
“持重来姜家是访我,为的是青云令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