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良迈步如疾风,很快就消失在子舜的视野之中。
子舜悬着的一颗心安稳落地。
杀死这尊灵属,可以保证国都百年的安全,没有比这个更让子舜觉得安心的事情了。
在子舜无法看见的森林中,徒良在树影的隐藏下一路疾行,起落之间没有任何声响。
顷刻间,徒良便接近了宫内军的围场,还未接近,徒良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
他心中暗呼不好,连忙止住身形,生生在围场外围止住了脚步。
关于犳的捕杀记录已经过去了九十多年,许多记录经过时间和人的更迭和最初的版本相差甚远。
九十多年前,申国犳的灵能消耗地差不多时,也许使用了硫火之类的火料来压制犳发出的灵能。
可灵属新生时,持续压制灵属,反会让平稳释放的灵能突然爆发。
看似压制住了灵属的行为,起到的作用只是在为灵属积攒灵能而已。
徒良对围场的观察时间越长,便越觉得棘手。
犳身上的灵能被武卒们压制太久没有释放,一旦释放,躲闪不及可能命丧于此。
思忖片刻,徒良还是决定出手,原因有二。
其一是他对子舜下过承诺,其二则是如果他不出手,子舜说的那个人,可能在自己询问之前就死于灵属之手。
徒良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这个令牌上有天佛寺的印文。
徒良此行便是想以天佛士的身份出手,在这里的武卒察觉之前尽快脱身。
定下心后,徒良在围场之中寻找子舜说的那个人。
他很快在一辆马车前看到了文城,虽已经过去了四年,这名天佛士的脸他还是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本来还想着子舜有可能会为了保全同胞的性命而对自己说谎,现在徒良已经没有不出手的理由了。
“天佛寺前来助阵!”
徒良从树影之中一闪而出,手中青铜戟如圆月般挥动,掀起一阵劲风。
徒良戴着天佛寺特有的铁面具,再加上言语浑厚有力,一时间竟然没有引得众人怀疑。
尤槐看来人是天佛士,没有下令部下警戒,甚至还让建议另外两名参尉让引火的武卒错开位置,不要伤到天佛士!
徒良一出手便让所有人对犳的恐惧大减。
徒良来前,宫内军一千人已经伤亡过半,士气低落。
若不是场内三名参尉坐镇,更下方还有吕敞亲自守着,怕不是许多人已经逃走了。
徒良手中的那支青铜长戟就好像是专门为了杀死灵属而作的一样,强弓劲弩都无法穿透的那一层不可视的屏障被这支青铜长戟轻易穿破,长戟并不锋利的刃尖或弯刃能轻易划开犳的皮毛,透过这些伤口可以看到犳鼓胀的内脏和森森白骨。
让武卒们不住称赞的还是这名天佛士在攻击灵属时的身形。
似乎徒良的每一次出手都在犳的攻击之下,可长戟出手之后,犳的每一次攻击都能被他堪堪避开,就好像在夏日间的暴雨中行走,身上却滴雨不沾一样诡异。
和文城比起来,有如借着巧劲的武者和靠着蛮力的醉汉一般差别巨大。
在徒良的攻击之下,原来还在牵制犳的武卒为了不误伤到天佛士不得不一一退后。
犳终于有释放灵能的机会,其口中吐出的冰凌也越来越凌厉。
有好几次冰凌几乎是贴着徒良的衣服刺出,可恰好被徒良或用戟挡开或用脚踢开,每次徒良躲开灵属的攻击,周围等候的武卒们便不住喝彩。
“那人是谁?”
郑矩从马车那边赶过来,问旁边的一名年轻的十夫长。
十夫长站直身体,说:“不是我们的人,是天佛士!”
“你们来这里,是吕敞下令的吗!”
“岂能如此无理!”
听到郑矩直呼吕敞名讳,十夫长来了火气,只是念在尤槐就在旁边,他才忍住了对这名参尉动武的想法。
“那就是吕敞让你们过来的,你们亲卫军是怎么和天佛寺扯上关系的?”
在郑矩看来,稗馆的动静是天佛寺无法预料的,所以在场中出现的天佛士,多半是早就在稗馆藏下来了。
郑矩看这名天佛士的身手不错,似乎杀死围场中的灵属对他来说不算难事,言外之意便是——
这名天佛士不一开始就出手,要等到宫内军死伤惨重之后才姗姗来迟呢?
这个问题十夫长显然也想到了,但他的心思不在郑矩的问题上。。
他们从宫内来到这里,护卫的是申国先祖的陵墓和旧居,在驻防之后人员几乎不会变动,将士之间情谊深厚。
一下子死伤四五百个兄弟,十夫长心中的情绪非常低落,换到平时也许会为了维护宫内军的威严而和郑矩起冲突,现在却只是变了变脸色。
他知道这名贺军的参尉行事古怪,于是把视线转向围场之中的伤员,想着等马车需要来往几次才能把伤员全部转回阆庭。
文城低着头,时不时地抬头看向场中的天佛士。
他觉得这名天佛士非常熟悉,可这种熟悉不代表他认识这名天佛士,相反,他一眼就认出来这名天佛士的反常。
这名天佛士的年纪很小,是故意装作中年人。
王都的天佛士都上了年纪,在文城避祸时,都内最年轻的天佛士也有三十岁了。
是主守派来稗馆,暗中保护我的?
文城推翻了这个想法,元拘子派来卿马掩护自己身份时,把卿马的所有信息告知了文城。
天佛寺有诸多秘密,但对于身在局中的天佛士是毫无保留的,如果是派来保护文城的天佛士,文城一定会知道他的身份。
还有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文城看得久了,才发现这种熟悉感不在天佛士身上,而是那把青铜铸造的长戟。
越仔细去想,这种熟悉感越陌生,文城无法想起来他在哪里见过这样铸造的青铜戟。
“那把兵器有些古怪!是贵军名下的吗?”
郑矩看了一阵,看出了古怪。
天佛士的身形飘逸,但身形飘逸可无法和灵属抗衡,真正压制住灵属的是那支青铜长戟。
“在下从未见过。”
“那就古怪了,你们既然都不认识他,为何还敢让他助阵的,要是他压制不住,你们的人跟上岂不又要死伤惨重。”
郑矩的话不无道理。
文城出手虽然压制住了灵属,但他伤重退场的时候,宫内军的武卒也伤亡不小。
十夫长低着头不说话,郑矩的每一句话都能切到痛点,让他得想好一会才能反驳。
“我军预备用车轮战消耗猛兽的体力。”
见郑矩不回应,十夫长有意无意地和他搭话。
谈了一阵,也许是郑矩的话让他受到了启发,他走到尤槐身边和尤槐说了几句话。
尤槐向他点头,目光看向郑矩交代了几句。
十夫长回来后队郑矩说那是尤槐要自己保护郑矩,不要让郑矩受到伤害。
“我怎么觉得把这畜生放走才是好事。”
十夫长越发担忧地看着围场,见郑矩不应,十夫长解释说:“都说山中有虎,但虎伤人伤得多还是吓人吓得多?”
的确,世上的灵属数不胜数,如果每一只灵属都要牺牲千人万人,那还不如远离灵属的领地吧。
在见识到灵属的威力之后,郑矩认可了这个说法。
如果灵属和人的存在是对立的,那么人应该避开灵属才是。
徒良的心中慢慢生出恐惧来,他对于灵属本能地有恐惧,这种恐惧是手中的这支青铜戟的力量无法抗衡的。
一开始的豪气,在恐惧的冲击之下被消耗,徒良心中已有退意。
是因为提前复生,所以力量比记载的要更盛吗……
看着犳身上的伤口缓缓愈合,震撼于犳越发强悍的生命力,徒良心想。
灵属死后一百年整便会复生,灵属复生足以对比天灾,这是灵属的常识。
但近些年来,在子舜的帮助下,捕捉灵属变得轻松起来,以至于徒良也不知道,提前复生灵属究竟会削弱还是增强灵属的力量。
按之前的经验,灵属在子舜的阵法中会被逐渐抽干灵能而死,照那时的情景来看提前复生灵属应该是会削弱灵属力量的。
可今日看来,犳的力量并不弱,甚至比记载的还要强大许多。
是我的心变化了。
徒良怒喝一声,他不得不承认,在子舜的帮助下,捕猎灵属变得轻易起来,以至于之前的老一套也丢得差不多了。
阵法失败之后,心情不如之前那样急切,因为灵属是提前复生的,那种致命的毒雾能轻易避开。
所以才会在这几年里一事无成啊……
徒良持戟斜刺,在灵属身上带出一串血花。
在心中那个声音的刺激下,他猛地喊出声来,手中青铜戟如长风过岗,不断撕开犳身上愈合的伤口。
这些伤口留出的血一落到地面,一开始只是变成难以消融的细小冰刺,随着伤口越来越多,犳流出的血越来越多,这些血变成了倒生的巨大冰凌。
很快,在外围接应的武卒因为冰凌的阻挡看不清灵属的虚实。
参尉们为了避免坐视天佛士战死的恶名,命令武卒们敲碎冰凌继续助阵。
可出乎人的意料,这些冰凌坚硬无比,就算用刀背击打也无法敲碎。
几名参尉交互了一下眼神,他们都从对方眼中读出来了难以名状的惊讶。
世上真的有刀剑无法杀死,无法砍碎的东西!
尤槐对着身后的另一名参尉点点头,示意由他去请求吕将军将预备兵力调过来。
之前的这一营武卒由几名百夫长领着在森林下方防卫着。
同时,还有一名参尉示意部下将场中情况告知吕敞将军,着重询问是否有请天佛士前来助阵。
三名参尉的安排,徒良是不知道的。
徒良的连续砍杀之下,终于看到了犳的心脏,在犳破烂的胸腔中,有一颗蓝色的肉球。
肉球不是泵出而是不断地生出血液,这也是为何灵属的生命力会如此强悍。
如果没有这只青铜戟,徒良便只能用最愚蠢的方法,用人的耐力去耗干犳的灵能。
在深山里,他会召集同伴,以轮战的方法消耗灵属。
如果灵属出现在人口聚集之地,他便会将灵属引至大国的视野中。
靠着大国的国力消耗灵属的灵能后,他再趁机取出灵属死后,心脏凝结出来的古胆。
世事无常。
在各国发现灵属死后百年复生的秘密后,在灵属身死之地附近设置兵营,严加防范。
要混入这些兵营并不算难,灵属复生之时,兵营必然死伤极重,拿走古胆也不是难事。
得手几次后,各国大员发现了灵属复生之地总会出现一伙不隶属于任何国家名下的人。这些人身手很好,对灵属的了解远远超出专门负责此类事务的官员。
于是,在捕捉灵属的同时,军队也会分出精力来防范这些贼人,最后发展到只要是不认识的人,轻则拘禁,重则当场诛杀。
看着犳的心脏,徒良回过神来,他匆匆往山岗下看去,发现那里人影憧憧,在那里防卫的人要赶过来。
这意味着,他身上天佛士的假身份,可能被阆庭军发现了。
在徒良思考的时候,一直被动的犳猛跳过来,作势要咬在徒良的手上。
徒良斜起青铜戟,猛地刺入犳的眼睛。
可他还是低估了犳的力量,在青铜戟刺入犳眼的时候,犳的前足抬起,足上利爪也直扑徒良的眼睛而去。
徒良身体前势未消,无法抵抗犳的利爪。
仓促间,徒良左手一动,三双阵轮前冲而去,将犳的身体推开。
此时,犳的爪子猛地探出,这一击失去了准头,贴着徒良的面甲飞出,并没有伤到徒良。
徒良回过神来,才发现青铜戟已经刺入了犳的心脏,那层如同凝冰一般的灵能光罩并没有挡住青铜戟,犳的心脏也并不如皮毛那般坚硬。
青铜戟如刺入软泥一般将犳的心脏刺穿,蓄积了百年的灵能随着心脏的碎裂而爆开,犳面露痛苦,很快死去。
狂暴的灵能风压瞬间在徒良的身上割出无数条口子。
犳的死亡来得如此之快,风压又如此之急,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便有数十人因为这一阵暴风或伤或死。
三名参尉想要指挥部下快速撤离,但他们发出的声音被风声压过,无法传达。
徒良见势不妙,连忙收回青铜戟,双手一动,又是数个阵法扑出。
通过阵法的帮助,徒良终于在风压中找到了一条通道。
他快步来到马车旁边,一手拿起文城衣领,顺着暴风的方向向森林之外快速撤离。
场中的其他人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列,就算他有心要救人,这一阵风暴阻挡了他的视线,他无法确定自己要救的人是生是死。
一口气撤出森林,徒良才意识到自己手中的人并没有丝毫反抗。
他低头看了一眼,只见鲜血止不住地从文城的胸口流出。
徒良手伸到文城鼻下,发现文城还有气息。徒良松了一口气,心想。
这人伤成这样都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