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它不逃走?
死伤数百名武卒之后,这个问题才第一次出现在尤槐脑中。
尽管吕敞将军来时一直强调犳的危害,但尤槐觉得只是奉命来捕杀一头虎豹之类的野兽。
野兽凶狠却也惜命,伤重之时必然会寻机逃走。
可这头野兽却完全没有要逃的意思,就算它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内脏隐约可见。
犳仍能时不时地发出巨力,杀死杀伤围进的人。
足足两个时辰,天都亮了,就算是再难攻取的战阵,应该也出现颓势了吧?
可这只野兽却好像不会死一样,身上透出的蛮劲让人既敬又怕。
“良兄,如果灵属今天还不死的话,古胆岂不是会落入玄部之手。”
天已微亮,晨光将山林照亮,从山岗上也能看林中的武卒打得凶狠,子舜的语气焦急起来。
“公负是怕申国人死得多吧?”
黑衣武者语气淡然。
“能让申国国先民以四纪一百年警醒的灵属,不会那么好死才是。”
“先民只靠死力拼杀,器物可不如如今这么齐全。稗馆距王城不远,送信过去也无需太多时间。要是申国大军杀来,请教良兄应当如何应对。”
看黑衣武者点破自己心思,子舜连忙拉来了王都的大军掩护。
“申国人说过,无论是人还是妖鬼,我军都可以碾压过去。犳比公负想得要厉害得多,天元初年,三万大军围杀了它十天,才耗干灵能。子战府出手的最好时机已经被公负错过,现在再出手,不过是公负的妇人之仁罢了,申国大军如约杀至,我等将命丧于此。”
“犳的古胆被荆国人夺走了又如何。”
黑衣武者预见了子舜的话,颇显无奈地说:“在路上伏杀十人百人,总胜过被千人万人围杀。”
子舜叹了一口气,他这个令使的身份不过是一个空架子,无法指挥徒良。
如果能以最小的代价收回灵属死后遗留的古胆,就算破开金府引发大火子舜也不觉得什么。
可阵法受到干扰,秘密行动失败后,子舜觉得自己心里也燃起了一把火。
他本来是想着尽快将古胆取回,这样就不会造成伤亡。
可现在来看,提前复活灵属反而让负责斩杀灵属的宫内军猝不及防,匆匆赶来捕杀,死伤惨重。
并不是所有的好心都能成事,大多数时候反而弄巧成拙,让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预期。
可如果当时自己不那么做的话……
子舜记起那年在北府游学时的见闻,一只灵属复生,在北府大肆杀戮。
户籍一万七千人的芦城被泄露的灵能污染,短短半个时辰,房舍内,街道上便再也看不到活人。
子舜当时只觉得那只身披坚甲的怪物是蛮族豢养的野兽,感慨自己命中太薄。
后来,他看到一支数十人的队伍扑到野兽的方位,短短半个时辰便将那头野兽斩杀。
子舜那时觉得这些人一定是玄部或者天佛寺的人,可他不明白,为什么有蛮族入侵,这些人却没有对芦城做出预警。
如果芦城的人早些离开的话,便不会死了。
没有人回答他。
这些人将那头野兽杀死后,在芦城四处搜查,他们在一处街道找到了子舜。
现在想来,子舜觉得自己当时的那样子一定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后来子舜听人说,那时候他的两只眼睛流出血泪,皮肤白得像是瓷器一样。
跟随子战府的武者离开芦城,子舜才知道大部分灵属复生之后泄露的灵能对人来说堪比剧毒。
尤其是灵属刚复生的片刻,常年积累的灵能外泄,周围数十里的人染上非死不可。
武者中的一位叫徒良的人视乎子舜为奇迹,他不相信有人能在没有阵法守护的情况下还能活下来。
于是,未经子舜允许的情况下,这位良兄将子舜带回了远在百里之外的集结地点。
半月之后,子舜从徒良口中听闻了自己的死讯。
子姓在申国是高姓,从天元年到稚合年朝中都有重臣,到了灵夷年,更是出将入相。
作为子家后裔,家族对子舜的期待却并不高。
听闻芦城惨案,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被蛮族杀了或者是死在了无法找到的地方,为他草草办了葬礼。
过了半年,子舜的身体恢复,他和自称为子战府内兵的这伙人混迹在一起,和这伙人于各国之间斩杀一种被称为灵属的怪物。
在收集古胆的同时,子舜对灵属的认知不断加深。
“想象一下,如果一只灵属突然在王都复生,或者是出现在两军交阵的战场,造成的伤亡要远远超过任何一场战争。就算是旱灾,水灾又或者是火灾多少也会有人幸存下来,可灵属初生时的灵能爆发,却能轻松杀死所有吸入灵能的人,这些灵能消散地极快,如若不是亲眼见到,任谁也不会相信世界上还有这种杀人的手段!”
在各国间周转时,子舜的这位兄长会和他介绍灵属的种种细节。
“为什么灵属不会在王都复生?”
有一次在接近筠城的地方收集古胆时,子舜忍不住发问。
“灵属的生死有七个阶段。只有在初生和新死的这个阶段才会爆发出巨量的灵能。在这两个阶段之外的阶段,其灵能虽然也会泄出,但不至于杀死人。但无论是生还是死,都可以提早预防。”
“如何预防?”
“迁都是最常见的,也有人尝试收服灵属,但好像没人成功过。既然战斗不过,躲避就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有人把古胆带到王城,应当如何应对。”
“子夜时,灵属的灵能在某些阵法的加持之下比看天上的太阳还要清晰。灵属死后缔结的古胆,要不断地更迭收纳的阵法,一个不慎,你也知道会发生什么。”
“申国有多少灵属。”
“照理来说,越凶的野兽数量越少。可灵属不能用常理度量,申国开国前地上都是蛮族,子战府记录不全,只记录到了三十多。”
第一次听到三十多这个数字的时候,子舜脑子里想的是申国要死伤百万人,可很快他就对这个数字失去了概念。
他跟随子战府的人在各国之间捕捉了十多只灵属的古胆,伤亡只有一个人在处理古胆的时候不小心,被一根树枝绊倒,摔掉一嘴好牙。
接触阵法后,子舜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天赋。
按理来说,子舜从未去过净神馆,对阵法毫无了解。
可不知为何,在子战府的人讲解几次之后,他便精通了阵法,甚至在后来还对子战府的阵法加以改良。
子战府的阵法能让人免疫有毒的灵能,经过改良灵属初生时的灵能泄露竟然能用阵法封住。
后来子舜又发明了可以提前催生灵属的阵法,让子战府能神鬼不知地收取古胆。
自从知道申国的旧王都有一只古胆,子舜便自告奋勇地将收取的任务揽到自己身上。
计划数月之后获准,子舜领着重金收买的扈从来到了稗馆。
子舜在脑中想过数十种可能,但他从未想过会在稗馆遇到天佛士。
这名天佛士的出现,让他一度觉得上天关照申国,不让国民参与到灵属的捕捉中来。
可子舜没想到的是,阵法中忽然闯入一条野狗,让收取古胆的计划失败。
现在,犳的存在暴露人前,子战府的人不愿意出手了。
子舜权衡利弊,还是开口了。
“申国王都,还有七只灵属。都被玄师用阵法羁押,一年之内,我可以破开两处阵法。”
回到申国,子舜靠着对自家的熟悉,在存放旧公文的房间里找到了玄部涅石的使用明细。
通过文册,子舜发现了申国有四座城池每年要用掉大量的涅石。
这些涅石的去处自然是维护阵法,这些阵法都和灵属有关。
“是吧。可子战府打不过,再过个几十年,子战府的后人说不定有机会吧。强行收取便会被认定会和申国开战,子战府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在荆国已经收到过教训了。”
徒良好像知道子舜会这么说一样,言语中并没有多少激动,拒绝了子舜的提议。
在徒良看来,子战府是靠着行事隐秘才能存活至今,将自己的行踪暴露在各国的视野下对子战府不利。
“良兄,灵属化之后,有多少人能够保留自己的意识呢?”见
到一事不成,子舜突然提出一个问题。
“这……”
徒良想了一会,说:“如果用阵法的话,大概一百个人中有一个吧,不依靠阵法的话,这就不好说了。”
“是没有吧?”
“是。”徒良不知道子舜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他还是点了点头。
“四年前,我们瞒过刑国官府,和淹狸司秘密合作,帮助淹狸司在夜邑捕捉了一只海生灵属,可申国的天佛士乘着淹狸司空虚,盗走了我们放在那里的东西。于是淹狸司的人邀请我们旁观他们围猎申国的天佛士,没想到,追击的时候遇到了一只灵属,一名天佛士拼命砍伤了灵属的眼睛,同时也被那只灵属划到了胸口。良兄还记得吧?”
“犳。你说的是那个天佛士。”提起这个词徒良满腹怨气。
“是的。良兄觉得,这名天佛士现在应该怎么样了呢?”子舜听到徒良言语中的松动,连忙追问。
“大概只能是死了吧。被龙豕抓伤了胸口,还是那种天气,不是冻死了就是被龙豕的血毒死了。”
“不,没冻死也没有毒死,那名天佛士还活着。”
子舜知道此事多半能成,言语中露出喜悦。
“公负不要欺我。”
徒良无奈地笑着。
“就算是要我出手,也不用构造这种借口,你精通阵法,知道灵能是什么东西。”
“他就在林中,如果良兄现在过去的话,说不定还能看到他。阵法中的灵能外泄时,他就在犳的下方,却还能在那里撑到我撤离。”
“公负所言欲何?”
“有人能够在灵属化中存活下来,良兄能坐视不管吗?天佛寺重组,所有的秘密,可能都在这个人身上了!”
徒良将面具拿下来,他面色严肃地看着子舜,子舜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
“就当是子战府亏欠你的,今天都还给你吧。”
徒良双手一展,一个银色阵轮出现在他的右手中。
灵能灌输之下,阵轮打开,上方出现一个被阵纹笼罩的黑色圆盘,黑衣武者左手探进圆盘,不多时,从中拿出一柄八尺长的青铜戟。
子舜的心中猛地一跳,心想,他竟然连这种东西都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