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矩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他想将身体支起来。
浑身的坠痛感让他发出轻微的呻吟,喷薄而出的汗液马上浸湿了身上的衣服。
郑矩在校场时失去了意识,到晚上才清醒过来。
坐在一旁看医书的医官见到郑矩醒来,先是一惊,然后笑得哭了出来。
医官伸手来把郑矩的脉,郑矩本能地将手往后缩,一阵吃痛还是被医官抓了过去。
“参尉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要乱动。”
医官警告了一句,便闭上眼睛观察脉象。
郑矩吃惊地看着屋顶的木梁,发现这里并不是十二营的营地,也不是中军的营地,连忙问医官自己到了哪里,怎么成了参尉?
医官把那天在校场发生的事情粗略地说了一遍,郑矩这才知道自己被尹达封为北军新营的参兵尉。
郑矩问自己昏睡了多久,是谁在照顾自己,医官随口答道。
“你从白天昏迷到现在,是我在照顾你。”
医官弄清了脉象,把郑矩的手放回去,又对着医书纠结如何用药。
郑矩心中感叹在军营里面拿到权位就是不容易,又想到自己已经是参尉了,把子舜要过来也不难,便拜托医官去十二营找子舜来。
医官解释说现在郑矩在阆庭静养,现在是子时,北军闭了营,明天再帮他找。
医官对比医书确定了药方后让郑矩不要乱动,自己出去熬药。
医官走后,郑矩将双手放在腋下,支撑起身体观察周边的情况。
他所在的屋子是仓库腾出来的,墙边可以看见装粮食的麻袋。除此之外,房中就只有自己睡的软榻和医官坐的一个布垫。
软榻和衣服都已汗湿,郑矩想把衣服脱下来,才发现手无法抬起来。
大概是在校场时被人打得太凶了吧……
郑矩正这么想时,眼角忽然从窗外看到一片火光,火光越来越大,好像太阳在夜里升了起来一样。
郑矩呼唤医官想要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无论他如何喊,声音都太小,医官没有听到。
郑矩怕出意外,想借着旁边的木架勉强把上身撑起来。
到底是太过硬拼了,郑矩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像是要碎裂一般在摇动,光是将身体撑起来就已经痛得无法自制了。
郑矩长吸了一口气,将身体朝床榻下一倒,声响惊动了医官,医官放下煎药的事,从屋外走过来看这一阵动静。
“参尉怎么了?”
医官见到郑矩倒在地上,连忙走了过来,他怕动作太大伤到郑矩的伤口,只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外面是怎么回事?子舜在哪里?”
医官侧首看向屋外,看着漫天的火光说不出话来。
“可能是稗馆走了水,这房子多半要着,你先带我出去。”
在郑矩的提醒下,医官才扶着郑矩往外走,郑矩发现自己虽然胸口疼痛,手臂使不上力气,但双腿还能行走。
郑矩走到外面,看了许久北军的方向。
他的眼睛被光照得发痛,流出眼泪,医官为郑矩拭泪,郑矩忽然问他:“你能看清天上的星星吗?”
阆庭早先被金府的阵幕笼罩,灵能渲染之下,看到的星星模糊得很,现在郑矩能看到星空明亮,显然是金府出了问题。
郑矩让医官把自己放在一块石头旁背靠着,又让医官去问宫内军的武官发生了什么事。
医官很快找来了一名十夫长,十夫长年纪很大,对这位北军新营的参兵尉并不尊敬,只是碍于医官的面子才来看望。
“你带我去见吕敞将军,他没死吧?”
十夫长“啊”了一声,再回答之时,言语间已经是十成怒色。
“你既然敢顶撞吕将军!”
十夫长拔出剑来作势要砍,医官见状连忙拦在郑矩前面。
“什长,这位可是北军的参尉!”
十夫长啐了一口,收回目光正想要走,郑矩的声音大了许多,说:“你们的吕将军现在不在阆庭,去了其他地方,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十夫长见郑矩嘴上还不干净,一把推开医官,来到郑矩面前。
十夫长目光凶横,两人一立一坐如同猛虎在看着受伤的猎物,下一刻就要将郑矩撕裂吞没。
此时宫内军的一名叫尤槐的中年参兵尉发觉此处不对,快步走过来,喝住了十夫长。
“尤参尉……”
“闭嘴!”
尤槐没有听十夫长的解释,而是问起了被十夫长推倒在地的医官。
听医官说伤者是新营的参兵尉,尤槐立即喝退这名十夫长,问北军的参尉为什么会出现在阆庭。
郑矩问得尤槐的身份,让尤槐俯身过来,尤槐不悦地将头凑到郑矩嘴边。
只听了郑矩说的几句话,尤槐便脸色大变,连手中的剑柄也抓握不住。
“还请尤参尉为我保密。”
“那……正是……既然是故人之子,我自当好好照顾。”
尤槐叫走十夫长,唤来部下将郑矩抬到一个砖石大屋,屋内早有人蓄水,并未着火。
此时,这里聚集了从阆庭下来的许多贵族子弟,他们对阆庭的遭遇没有同情,听闻稗馆开放,脸上多是喜色。
尤槐让一直跟从郑矩的医官在屋外等候,又以大屋外需要人救火为由把其他人也被赶了出去。
众人知道救火是假,隔着大门站在外面,言语间对郑矩的怨恨极大。
尤槐对郑矩的身份还有怀疑,毕竟故人间的往事也可以从其他人那里听来借用。
郑矩让尤槐从自己颈上取下一个吊坠,尤槐拿着吊坠看了许久,发现那是已经弃置不用辟禄府的官纹,脸上露出惊色。
“你父亲晚来得子,你这样定要伤他的心。我看你身上有伤,不如在我这里静养吧。”
想起往事, 尤槐的语气平淡了许多,“当年若不是蒙你父亲和洪将军保全,家父也难得幸免,这么说来,洪将军死的时候,和你年纪差不多大。家父去世前,还连着叫了几声公甫,可见家父和洪将军的交情太深了。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如果洪将军能活到现今,必然是一方大人物。”
郑矩没有打断尤槐的回忆,等到尤槐说完之后,他才缓缓地摇了摇头,说:“我对舅舅的印象很浅,都是听后来人说的。我有事要见吕将军,尤参尉现在带我去吧。”
“这……”
“吕敞不在这里,我是知道的,他去了哪里。”
见尤槐迟疑,郑矩透露出吕敞不在阆庭的真相。
“将军毕竟是长辈,不得如此无礼。”
郑矩没有说话,他死死地盯着尤槐,让尤槐想到了年少时在刑场看到洪阳将军被行刑的场面。
那一天正值酷暑,太阳炙烤之下的武阳城气如流火,武阳尉梁秀在刑台前言辞激烈地陈述着洪阳的罪状,人声鼎沸,尤槐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脏都要被暑气蒸熟。
在梁秀宣布将洪阳正法之时,尤槐不由地看向刑台上这个即将面临处刑的将军,他只看到了一张冷淡的脸孔,仿佛尘世间再无留恋……
“你身上有伤,先养伤,万事等伤好之后在说也不迟。”
“你不是吕敞在亲卫军中的亲信,既然吕敞不在这里,他的亲信必然知道他去了哪里。亲卫军中,吕敞的亲信是谁?是卫开还是沈修?”
“不得无礼!”
“你尤家蒙受我父亲和舅父那么多恩情,你父亲却随大流诬告我舅舅,万死都难报仇。今日如若你不告诉我吕敞去向,他日我回到东府,必定全力报复,慰告舅父在天之灵。”
尤槐并非吃不住郑矩的威胁,只是将郑矩联想到洪阳,记起往事,纠结再三,尤槐把吕敞的位置说了出来。
“吕将军从密道去了稗馆西城,说那里有王陵,他亲自领人去看护王陵了。”
稗馆西城,丘陵少了许多,再往西便是高山和森林。
此处林木茂盛,只因为运输不便,几十年来林木没有开伐过。
子舜一行人沿着丘陵的曲线向西移动,足迹在森林处消失。
虽在金府的范围内,但破阵时这里只有些许爆风,没有如其他地方一般天降火雨。
文城没有发现子舜他们移动的痕迹,这一带人迹罕至,草木丛生,大队人马前进必然会留下开伐道路的痕迹,文城找了许久没有发现草木倒伏的地方。
又找寻了大半个时辰,文城越发心焦。
他担心卿马能否从此难中逃生,又害怕有人查出是他带领子舜一行人出营,更是怕子舜一行人再做对申国不利的事情……
文城闭上眼睛,过了一会,等到眼睛习惯了黑暗后,他猛地睁开右眼。
注目之下,在不远处的前方,文城看到了细微的火光。
文城连忙朝着有光的地方移动,他每走几步都要确认脚下和四周有无陷阱。
到光线明亮些的地方,文城停住脚。
他发现周围埋伏了人,这些人藏在阴影汇集的地方,警惕地观望着周围的动静。月光偏转的时候,这些武卒还会缓慢移动来隐藏自己。
突然,有人动了起来。
文城藏在暗处没有移动,因此对方朝四周移动的时候,文城自然地混入了他们戒备的范围之内。
虽然戒备的范围扩大了,但文城比对了一下这些人的视野,发现自己的方位还是有可能在这些人的监视之下。
文城缓慢地将身体绕着树干移动,紧接着在月亮转入云层的时候猛地向前走了几步,转入另一棵大树之下。
靠着这种方法,文城朝着这些人戒备的中心缓缓移动,终于文城看到了异常之处。
在移动到两棵树间的空地时,文城警觉地停住脚步,又将右手收回,退回刚才出发的地方。
他回头观察戒备的武卒,确定没被人发现后,文城心中仍然是止不住的惊异。
就在刚才,文城感觉手指触到了一层柔软的东西,他低头看过去时,发现手指竟然莫名地发着光亮。
仔细观察之后,文城才发现前方一片漆黑,连树木形状都不见了,就好像前方有一座无形的暗色墙壁隔开了森林一样。
“是阵法吗?”
文城心里想到子舜在山丘上拿出来的那个阵轮,那个阵轮破开了金府阵法。
如果要做点什么又不想让其他人发现的话,子舜可能会设置一座阵法来隔绝外界的视线。
于是文城绕着这道黑墙移动,终于找到了戒备最薄弱的地方。
他猛地撞入黑幕,连忙缩起身体,找到一棵大树隐藏。
和文城料想的不一样,黑幕之内并没有戒备的人,所有人的视线都注视着中央处,那里有一道冲天光柱。
光线太强,文城眯着眼睛,发现那里面有一团东西在缓慢地移动,他看了好一会才确定,光柱中的那团东西是活物,那是一只小兽。
“犳。”
不知为什么,文城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