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胸口的愤懑散去,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周围没有旁人。”
对李泽来说,先皇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他幼时并不受宠,一年到头,也就只有在宫宴上能见到先皇几次,等他长得稍微大些了,先皇早已经一病不起了。
母后那时候带他去先皇病榻前侍寝,先皇已经瘦得像骷髅一般,好像只有一层蜡黄色的皮覆盖在骨头上,他吓得扑到母后怀里大哭。
先皇已经有些糊涂了,拉着他的手叫清儿,声音含糊不清地哄着他叫他笑一笑。
李泽记得清楚,从来在先皇面前都是恭顺温柔的母后,第一次强硬地将他的手从先皇手中拉了出来,一言不发抱着他便离开了。
“皇兄,这便是为何您一直不肯要子嗣么?”李泽好像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李渊抿唇,半晌才道:“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罢了……放到前两年,朕在朝中四面楚歌,该如何护得好自己的孩子?”
“臣弟不知道您一直这样辛苦……”李泽的鼻子有些酸。
他对皇兄,敬畏多过亲近。虽说都是一个母妃,可是从小,他就鲜少见到皇兄,倒是九哥来得更勤些,给他带好吃的好玩的,还会偷偷带他溜出去玩。
甚至连先皇驾崩的时候,他和母后躲在宫里,都是九哥在一旁陪着他们。气氛压抑而凝重,九哥虽然面上焦急,却还能时不时说个笑话逗他们开心。
一直等到丧钟传来,九哥才拍拍手,拉着他说,该去给父皇守灵了。
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懂,懵懂地跟着九哥走了出去,只是才走到一半,便被皇兄拦住了。
皇兄并非孤身一人,他身边带着几个黑衣侍卫,手中的弓箭齐齐对着九哥。
“放开十三弟。”皇兄说。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就害怕起来,抱着九哥不肯松手。
还是九哥笑了笑,说他要是再不放手,自己就要被七哥给杀了,他才红着眼眶,任由一个侍卫将他抱走。
之后便是皇兄登基的消息。皇兄登基之后,九哥被关在府里大半年,一直到年下的时候,他才收到了九哥的口信,让他去求求皇兄,将他放出来。
他想念九哥,于是虽然惧怕皇兄,却还是在皇兄给母后请安的时候,战战兢兢地说了。
皇兄那时候看了他许久,久到他都要哭出来了,才终于点了头。
这些事从前他回想起来,只觉得是皇兄待九哥不公,可这些天听顾大人讲了许多皇子间为了争夺皇位的手段,忽然就觉得,九哥的那些举动,是不是颇有深意呢?
李泽抽了抽鼻子:“皇兄,您骂得没错,臣弟确实太蠢了些。”
李渊听了,紧绷着的嘴角松了些。他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你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皇兄,您再骂骂我吧!”他越是这么说,李泽心里头就越难受,“明明是因为您,臣弟和母后才能这样安稳度日,臣弟却觉得您太过严厉,总想着亲近九哥……”
“都是从前的事,不必再提了。”李渊声音平淡。
顾铉之干得不错,他一边听着李泽在身后絮絮叨叨地念着从前做过的蠢事,一边在心里满意地想道,十三弟总算是比从前通透了些,等到顾铉之身子好了,他要好好奖赏他才是。
至于奖赏什么,顾铉之最想要的,定是林公公,但林公公和秀秀那样要好,自己还是要顾及林公公的想法的,还是得换个别的。
就给他涨些月银吧,反正扣了李潜那么多,干脆都给顾铉之好了。
李渊打定了主意,心里美滋滋的,想着晚上就告诉秀秀,秀秀听了一定会夸自己勤俭持家。
他们很快便到了太清宫,进去的时候,许秀和林妙妙两人一个坐一个站,中间隔了几丈远,都是一副守礼的模样。
见他们进来了,两人都要起身跪拜,被李渊及时制止住了。
“顾大人怎么样了?”李泽经过这些日子与顾墨白的相处,是真心将他当做师长的,心中惦念得很。
“十三王爷放心吧,顾大人无事。”许秀说道。
李泽十分信服地点头:“许婕妤医术高明,若说顾大人无事,那顾大人一定是无事的!”
许秀微微一笑,她太喜欢这个孩子了,又乖又懂事,长得白白净净的,她好想捏捏他的脸啊!
“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有宫女伺候着。”李渊说道。
他还有事,那些刺客虽然已经死了,可他们的箭留了下来,顺着去查,兴许能查到些线索:“许婕妤,告诉方宝林做些饭菜,朕晚间过去用膳。”
许秀点头应了,心里吐槽,难道你不过去我们就不做饭菜了?你想多啦,方大厨整天琢磨新菜谱,你去的时候都是碰巧赶上了,没人会特地给你做的!
她和林妙妙一同告了退,走出了太清宫。
“你不用太担心,”分别之前许秀对林妙妙说道,“顾墨白那伤口看着吓人,不过是皮外伤,没伤到骨头,如今缝合好了,养上一段时间就好了。”
林妙妙对她一笑:“你出手我当然信得过了,再说,知道顾墨白死不了就行了,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说完,她便径自往松鹤宫走去。
刚一进松鹤宫,林妙妙迎面便撞上了俞公公。
俞公公见了她,却像见到鬼一样,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连说话都说不囫囵了:“你……你……你不是死了吗?你是人是鬼?!”
林妙妙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拖了过来,凑近他的脸,阴恻恻地笑了:“俞全,只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不但没死,还活得好好的!”
“你猜,我知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应该死了的?”她像说绕口令一样,“你那点小伎俩,真以为能瞒得过我?姑奶奶我最恨别人在背后搞我,本来我还想着你伺候了太后娘娘这么多年,总不好把事情做得太绝,可如今你都想要我的性命了,就别指望着我再对你手下留情了!”
俞全早被吓得两股颤颤,哪里还能听见她说的是什么。
林妙妙说完,冷笑一声,手一松,任由那俞公公瘫软在地上。
她再不看他一眼,从他身边径自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