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二年,三月十九。
梁王抵达宛城后并未径直北上,而转道向东北方向而去。
四月初一,梁王驾临许昌。
这是梁王受封以来第一次来到属于他自己的宫殿。
仪仗行至许昌宫城南门,五官中郎将夏侯淼率许昌百官于城门外迎接王驾。
随行的阮籍抬头看了眼巍峨的宫城,不由自主地诵念起来。
“入南端以北眺,望景福之嵯峨,飞栋列以山峙,长途邈以委他,见栾栌之交错,睹阳马之承阿.......”
“阮公出口便是名篇,令晚辈钦佩。”夏侯淼拱手称赞。
阮籍捋着短须摇头失笑:“太子殿下过誉,这并非是在下所着,此乃开阳侯卞君(卞兰)所着《许昌宫赋》之节选。”
“原来如此。”
阮籍聊得兴起,接着道:“又有《景福殿赋》曰:流羽毛之威蕤,垂环玭之琳琅。参旗九旒,从风飘扬。皓皓旰旰,丹彩煌煌。故其华表,则镐镐铄铄,赫奕章灼,若日月之丽天也……”
“哦?”夏侯淼问道,“不知此赋又是何人所作?”
“何晏,何平叔。”阮籍有些忘乎所以,只在寻求诗歌意境却似乎忽略了什么。
在场一众随行官员低眉不语,就连温文如玉的夏侯淼脸上的笑容也一度停滞。
其实这篇《景福殿赋》是当年曹叡修景福殿后命人作赋记之,而何晏便是受命之臣。
本质上,这篇赋只是吹捧宫殿之巍峨,景色之秀丽,最后再加以对明皇帝的歌功颂德,外加一些适当的劝谏。
本没有额外的寓意。
但尴尬点就在于何晏本人。
虽说在夏侯献个人看来,政治是政治,文学是文学,没必要太过苛责。
但现在他在官方场合的一言一行,很大程度都会被视为政治态度。
这时,随行的所有人噤若寒蝉,等待着梁王的态度。
夏侯献则是和颜看向阮籍:“孤以为宗嗣才过卞何,为何不新作一赋?”
阮籍这才发觉失言,连忙拜道:“臣...臣遵命。”
小插曲过后,仪仗进入宫城。
再往后,百官就得下马步行,唯有梁王可坐于车驾之上。
行至端门,百官止步,梁王驾则穿过景福殿,来到被作为寝宫的安昌殿。
扶着侍从的手走下车辇,夏侯献抬头看了一眼安昌殿的牌匾,转头看向自己的长子:“太后她们可曾安顿妥当?”
“大人放心,太后和母后两日前便抵达许昌宫,家中暂有文夫人操持。”
“嗯。”
父子二人随口一谈,夏侯献便阔步向殿内走去。
此番班师特意绕道许昌并非是所谓闲情逸致,事实上,在去年封公建制之后,天子便下诏允许夏侯献在许昌建立宗庙。
依周礼: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庶人不准。
所谓诸侯五庙,即二昭二穆,与太祖之庙而五。
今之诸王,实古之诸侯也。
一般来说,诸王不得祖天子,当以始封之君为太祖,百代不迁,或谓之祧。其非始封,亲尽则迁。
诸侯之庙以始封之君为太祖,自太祖以下列二昭二穆共为五庙,只有开朝皇帝立宗庙才向上追封。
也就说夏侯献想要把这五庙之位填满,要等自己薨逝之后,始封之君的自己作为太祖,然后向下等待二昭二穆,要过四代才能建立起五庙的规模。
但规则是规则,总会有人来打破。
汉光武刘秀算是开创者。
他一方面建武二年于洛阳立高庙,祭祀西汉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和世宗孝武皇帝。
另一方面于建武三年又在洛阳立四亲庙,祭祀生父南顿君以上至高祖舂陵节侯。
这便是“双重庙制”,或称“同堂异室”。
而魏武曹操亦是如此,他并不遵循古礼,而是像开朝皇帝一样向上追封了曹嵩、曹腾、曹节。
这么做自然有它的道理,皆是为自己政治上的权威服务。
夏侯献打算做这第三人,同样也不会遵循古礼。
他效仿魏武只设三庙,但重点是向上追封。
首先,王太祖之位,悬虚。
之后....
追封夏侯丰(夏侯惇之父,名不可考)为颍川府君;
追封夏侯惇为忠王。
追封夏侯楙为宜王。
此为三庙,供奉于梁国太庙。
此番梁国宗庙初建成,原本计划于来年开春再来祭拜,不过这场战争并未持续太久,他赶在夏季来临前归来,索性就把事情做了。
说早不早,说晚不晚吧。
祭祀计划于明日举行,今日要提前做一些准备工作。
回到寝宫的夏侯献得知王元姬带着宫婢去宗庙提前打点,于是又起驾出宫去宗庙寻她。
梁国宗庙刚建成不久,乃是延续东汉以来的一堂多室的构造,每间室中分别供奉着灵位。
虽说只设三庙,但宗庙里仍置了五间室,至于之后谁被放进来,大概就不是夏侯献本人说了算了。
另外,宗庙日后大抵也不会在许昌,不出意外的话五室还会变为七室。
灵堂内,王元姬等人端坐在木盆前,带着宫女们清洗着礼器、杯盘。
我们的王后在这些事情上面从来不会让夏侯献操心,她仪态端庄,一丝不苟,想必先祖们能真切感受到儿孙的诚意。
“大王。”
见夏侯献走了进来,王元姬起身拜礼。
“王后费心了。”夏侯献保持着威严,沉声说道。
二人不仅仅是夫妻,更是这个国家的君。
此刻,超越礼制的亲密之举此刻都不合时宜。
为了祭祀的虔诚,夏侯献从神泉宫到许昌的这段日子,实行三“不”,即,不饮酒、不食肉、不行房事。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觉得要比某位在世时给自己上庙号的君王要强吧。
次日,繁琐的祭祀从清晨一直忙活的下午才终于结束。
终于了却一桩心事,夏侯献终是安闲自得?地带着王后来到内湖泛舟。
碧瓦朱栏,卷檐重阁,莲荷飘香,虹桥曲径。
王元姬站在船头欣赏着秀丽湖景,双手交叉,端庄得体地置于小腹。
夏侯献从身后抱住她,抚在她皙白的手上。“在想什么呢?”
王元姬转身,抬头仰视着男人的眼睛,慢慢把头埋在他的胸膛。
“大王,臣妾从洛阳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说,人死后会在下面相见吗?”
夏侯献顿了顿。
尽管夏侯献知道死后的世界挺残酷的,那只会是一片虚无,一切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但还是顺着元姬的话说了下去。
“会的吧。”
王元姬哀怨道:“夫君把祖父的灵位从太祖庙中搬到了梁国宗庙,不知祖父和外祖在下面会如何相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