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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被回收了……”

锦儿看着我,喃喃道。

“长安已死。”

(一)

进城的时候,成业又挡在我的面前。

他一手举着“保护生态环境,建设美丽长安”的告示牌,一手揪起我背篓里的草药,国字脸上充斥着愤怒或是兴奋的红光,大喝一声:“微尘,你又去破坏植被了!”

我护住背篓,连连后退。

成业不依不饶,浓眉高高扬起,逼近两步,振臂高呼:“环境保护是每个人的职责!微尘,怪不得长安城里没人喜欢你!”

昨夜长安落了一场雨。

土地是湿润的,空气也是湿润的。成业嘴里难闻的味道混合着泥土的芬芳,一股脑冲进我的鼻腔。

农夫们扛着锄头三三两两的路过,时不时朝我指指点点。

我屏息凝气,指着他的告示牌,短促地回他:“木板,你砍树了?”

成业像一只被扼住喉咙的鸡,支支吾吾的,不说话了。

半晌,他道:“平先生说了,这是世界和平的必要牺牲。”

我不愿意听他说什么必要牺牲,也不想再讲一遍不采草药卖钱我就活不下去的现实——我抱着背篓,绕过他。

成业没有再拦我。

但是我听见他又挡住了下一个人。

长安城的城墙古朴而厚重,沿着城墙边,一座破败的茅草屋紧紧挨着它修建。

这是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它漏雨、不避风、阴湿而霉。唯一的好处是风吹不散。

和城墙同出一源的青石板路斑驳老旧,坑坑洼洼,一般很少有人来我这里,毕竟……他们都不喜欢我。

空气中好像传来若有似无的异味。

我不由皱眉,这种味道很像上次上山不小心被挠了一爪子的猎户身上的气息,是血腥味。

——顺带一提,成业从来不会阻拦同样“破坏了动植物”的猎户,说什么那是人家生存的手段,我总疑心他就是单纯欺软怕硬。

在长安城湿润的空气中,一丝粘稠的、细若游丝的声音飘出来:“救……救命……”

我寻迹看去。

城墙根的角落中,蜷缩着一个人。

……

我将那人拖回了家。

给她包扎完伤口,洗干净脸上的血迹后才发现,这是个漂亮的姑娘。

姑娘刚才支撑不住晕了过去,现在又挣扎着醒过来,小鹿一样的眼睛亮晶晶的:“谢谢救了我。”

“我叫锦儿,你是谁呀?”

这是个外来者。

我断定。

因为长安城里没人不知道我。

而在长安法律里,外来者都是无罪的犯人,包庇外来者的人是要被赶出去的。

(二)

一场雨复又下起来,连绵着持续了十天。

天色一天比一天昏暗,乌云积压,沉沉的堆积成一团团尸骸似的古怪东西,每每看到,总觉得莫名恐怖。

我最终没有上报锦儿的存在。

也许是那双清澈的鹿眼,也许是她眼中闪闪的……希望?或者是其他什么积极的情绪。

她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老实说,城里的人都给我一种麻木不仁的错觉。

明明他们有说有笑,显得那么正常。

明明他们之中有好人和坏人,互相之间关系也有好有坏,他们互相说着话,表情都那么真实又鲜活灵动。

可我还是觉得,他们很奇怪。

这种奇怪是发自内心的,是直觉、是灵魂或者精神……我不知道。

可锦儿不一样。

锦儿总是笑着,白皮肤、大眼睛,眼里闪烁着吸引人的光芒,能下地了后像只小猫一样在我旁边打转儿,扒拉着我晒干的草药问这个问那个。

我不厌其烦地一一答了,然后惯常叮嘱她:“不要出门,你想走的话告诉我,我带你出去。”

“为什么你总以为我想走?”锦儿困惑地说:“我觉得这里很好。”

“被困在这里不难受吗,这里没有……没有……”

没有什么?

好像有一个词语即将脱口而出,但我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里没有自由!”

锦儿给我补上。

对,自由。

自由,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词语,也从来没有听过别人说起。但是它如拔出草药时根上携带的泥土一样,说出口的时候显得那么自然,仿佛我曾经说过很多遍。

但我知道没有,我清楚地记得从小到大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在我平庸的人生中,我唯一能够称得上是优点的,就是说出去没人会相信的记忆力。

只要被我看到的东西,我都会铭记在心。

手上的动作顿住,锦儿在我耳边说着什么,但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虚妄,一切声音都离我远去了。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但是依然觉得脑海中空空如也。

突然,锦儿惊呼一声,夺走我手中的柴刀:“哎呀!你发什么呆!划到手了!”

我猛地回过神来,低头,左手随意地抹了抹右手被划伤的地方——其实只有一道浅白的痕迹。

被刀锋划伤的地方,本应该流血的地方。

只有一道浅白色的压痕,稍纵即逝。

“这……”

女孩的大眼睛里闪过迷茫和怀疑,她懵懵地抓过我的手,翻来覆去地看。

“怎……怎么……”

“我不会流血。”

我安静地看着她,有些探究。

五岁以前,我是生活在长安城内部的。

我没有父母,听城里人说,某一天某一位农夫在田间发现了襁褓中的我。

后来我吃百家饭长到五岁……再后来,我受伤以后不会流血的事情被人知道了。

然后我就被赶到了长安城的边缘。

城里的人说我是怪物,说我是天降的灾星,说我迟早有一日会给所有人带来毁灭。

他们视我为不详,却又无法用证据佐证自己的猜想。于是所有人都抛弃了我。

我不恨他们,他们将我养大,已经足够好了。

可是锦儿。

她会不会像城里其他所有人一样,从此开始恐惧我、讨厌我?

但是锦儿没有。

锦儿愣愣地沉默了,然后兴奋地拍了拍手:“好酷啊!”

“酷?”

“对呀!”锦儿高兴地抱着我:“你不觉得很酷吗?而且不流血就不会受伤,这是多么棒的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