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秀愣了一下:“对,你怎么知道的?”
陆微尘:“这不都姓原吗?”
吕秀摇头说:“原香现在可不姓原了……”
她爷爷实际上是入赘的。
吕家一脉相承,都出的绘画方面的人才,原香糕点厂实际上是爷爷在吕家的支持下开办起来的厂子。
后来主动转了国营,他也还在厂长的地位上。
等到了她爸爸这一代,吕家竟然没出新的有绘画天赋的人才,她爸爸性格温吞,能力不算拔尖儿,大伯则激进冒进,还有些争强好胜。
最后她爸爸在家里的支持下考了师范大学当了老师,大伯则进了原香当糕点师傅。
等到娶妻的时候,她爸爸自己没有绘画天赋,娶回家的妈妈却家学渊源,自己更是在大学里教授美术设计。
这导致家里奶奶很偏爱她妈妈,爷爷又万事只听奶奶的。
最后说来说去,偶尔还提起过,若不是这厂子已经变成国营的,肯定要让她爸妈来继承。
吕秀说起这个,还有些愧疚:“兴许是爷爷奶奶太偏心了,大伯心怀不忿,才对我那么坏……”
所以她被大伯一家使唤的时候,其实心情是愧疚又复杂的。
甚至有几分补偿的意思。
林昭笛却道:“傻孩子,你怎么不想想,这些事,是不是你大伯告诉你的。”
吕秀愣住了:“好……好像是。”
林昭笛:“你既然都能看出来你大伯是个激进的,争强好胜的人,你爷爷奶奶若真偏心你爸妈,他能不闹腾?”
“他没把你们家闹得天翻地覆就不错了,还能隐忍下来,一直到现在才开始报复你?”
吕秀突然感觉背后阵阵发凉。
她的嗓音轻颤,捏着手指头:“你……你是说……”
“他的话你听听就得了,里头兴许有个七分真三分假。”林昭笛一针见血地说:“秀秀,你不是能分辨出真假的人,更何况这些谎话能以假乱真,就更不要去听。”
她仅仅只是听吕秀的描述,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什么偏心吕秀家里人,什么要把厂子给吕秀父母继承……
真想扶持吕秀父亲往这条路上走的话,老两口肯定会提前让吕秀父亲进入糕点厂——就像吕秀她大伯吕知行一样。
事实上,吕家能够提供给没有绘画才能的后辈的帮助,只有原香糕点厂,原明德那条路。
让谁进了厂,谁才会是被偏心的那个。
而吕知行高中毕业就进了厂,吕秀的父亲却是做了老师。
可以说这是他父亲的梦想。
当然也可以说,是因为她父亲并没有那么受重视,所以他的未来选择什么道路,家里人都不会阻止。
原香糕点厂虽然已经转成了国营,实际上厂子的根基是原明德手里的糕点方子。
据说他家祖上是给宫里的皇上娘娘做点心的,糕点师傅在现在只是一种职业,干不好顶多辞职。在宫里可是干不好就有可能砍头的玩命行业。
御厨的手艺,不必多说。
所以哪怕厂子是国营的,配方却没有,这是传家之宝,代表的是一种传承。
吕秀的爷爷若是看重谁,肯定会把配方传给谁。
这个人明显是吕知行而非吕秀的父亲。
“可是……”吕秀有些恍惚:“我……我大伯还说,我们家当初是……是被我外公外婆家连累的……”
林昭笛默了一瞬。
这就不好说了。
吕秀的外公外婆家有从外头留学回来的,他们家里还有人学油画。
是不是他们家连累的吕家,真不好讲。
吕秀又道:“我能回城其实也是因为,我们家今年平反了……”
她说着,眼泪却落了下来。
哪里能不痛苦呢?
为什么偏偏等到这么久以后才洗脱冤屈?
陆微尘在旁边听了半天,突然说:“姐姐,你大伯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他现在就在原香糕点厂里工作,是研发车间的主任……”
“假如你们家真的是被连累的,那为什么你爷爷奶奶都出事了,就他们家没事?”
如果只是吕秀一家被连累,那其实没什么可质疑的。
因为吕秀的父亲是外语老师,这也是敏感话题。
吕秀的母亲又和外公外婆家是亲生关系。
可为什么吕秀的爷爷奶奶也出事了?
“我……我不知道……”
吕秀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的性格从小就有些腼腆内向,只是没现在这么严重。
出事的那会,她才十四岁。
只记得当时家里好乱啊,乱哄哄的一片,如同被土匪扫荡过。
只记得她妈妈压抑的哭声,和她爸爸悲痛的喊叫。
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吕秀的家破了。
她还在茫然之中的时候,爷爷奶奶也相继去世。
吕秀彻底成了孤儿,没人会给孤儿解释原因。
她只能去做寄人篱下、不招人待见的拖油瓶。
那时候她正为大伯接纳自己、自己还有一个家感到惊喜,又交织着家破人亡的痛苦,哪里有功夫琢磨。
为什么大伯一家没出事?
不是盼着他们出事,而真的是很单纯,很单纯的疑惑。
他们家为什么连普通的审核调查都没有?
她爷爷当时被抓的罪名是非法侵吞国营厂财产,而作为被她爷爷担保介绍进厂的吕知行,为什么没有人查他?
吕秀只是腼腆,不是笨。她立刻就意识到了深层原因……除非,他们家根本不是什么被外公外婆连累的。
那样他们家所有人都逃不过审查。
只有一个可能。
一个她最不能接受,却可能性最高的原因。
她家包括爷爷奶奶,都是被大伯举报的。
一大家子都出了问题,为什么只有其中一家没有接受调查?
——除非这家就是举报人。
举报人大义灭亲,哪怕调查也会是悄无声息,小心翼翼的,又怎么会被他们连累?
想通了这点,脊背处蓄势待发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吕秀浑身一个哆嗦。
好恐怖。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和她相处了三年的,究竟只是一家比较精明刻薄的人,还是一群披着人皮、择人而噬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