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德发的百般纠结,杨小妹全部装作视而不见。
她留下一句,“牛叔,我还是希望大家彼此之间坦诚一点”,便扬长而去。
牛德发留在原地胀红了脸庞,被一个小姑娘戳穿了谎言是什么样的感觉。
尴尬?羞愧?还有几丝汗流浃背?
牛德发拿不定主意,远在天边的艾老他找不到,近在咫尺的天才小妹他决不能放跑。
他打算寻冯春林商量一番。
冯春林此刻已在牛棚处等候许久,他迟迟不敢挪动脚步。
时彭越疑惑的问道:“那傻小子站在这儿干嘛呢?碍眼不说,还挡路。”
李腾淡淡一笑,将目光转向了艾鸿朗,“舍得对你的 学生狠心了?”
语气既是玩笑,又是慎重的提点。
艾鸿朗刨木头的手一顿,随后站起来伸了个腰,“我真的是老喽,老喽。”
他走到面露纠结的冯春林面前,审视般打量了一番,那眼神具有洞察人心的力量,让冯春林不自觉地躲避着。
艾鸿朗收回眼神,突然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意。
“真的是长大了,我当年刚看到你时,还是一个单薄的少年。一眨眼,也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听到老师这话,冯春林的鼻子一酸,眼前逐渐模糊。
他忙低下头,用衣袖去擦着眼泪。
艾鸿朗适时地递过一块儿手帕,一如当年在大雪纷飞的冬日,递过来的那双温暖的大手。
冯春林是一个可怜人,他的父亲是农机厂的第一代建设工人。
一生最引以为豪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件是自己通过努力改变了自身的命运,从一个逃难的农村人变成了城市里的工人。
另一件则是家里的细牙仔不像他老子一样是个文盲,教过他的老师都夸这孩子聪明,是块上大学的好材料。
冯春林的父亲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家有一天还能出一个读书人,这个读书人还很有可能考上大学。
为了给儿子攒读书的书费,他戒掉了烟酒,也改掉了爱和人打点儿小牌的毛病。
经常通宵的加班,就是为了挣那点儿加班费。
冯春林有一次看到父亲下夜班归来,疲惫的身躯倚靠在楼道的墙壁上,眼睛困倦地垂下。
然后他像是撑起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烟屁股头,放在鼻尖珍稀的嗅了嗅。
一下子又精神百倍地迈进了屋,嘴上大喊着,“儿子,我回来了。”
声音辽阔而响亮,没有透出丝毫疲惫。
可也正是因为频繁的加班,他的父亲在一次干活时不小心打了瞌睡,自此永远闭上了眼睛。
厂里通知冯春林去见他父亲一面时,冯春林不敢相信那里躺着一言不发的男人会是他那铁人般的父亲?
“细牙仔,你一定要读书,读个好大学。”
便连父亲最后的遗愿,冯春林都没能亲耳听到,还是由父亲的工友代为转达。
伶仃的少年失去了父亲,变得沉默寡言,此后他学习更加努力,为的就是能完成父亲的遗愿。
可生活的困难啊,远远超过了十五六岁少年的想象。
父亲去世后,母亲病重,家里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嗷嗷待哺。
冯春林做不到自私的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尽管他是那么的喜欢读书。
那一年,冯春林从学校退学,顶替了父亲的班,在最累的车间工作。
尽管身边人都有意无意地在照顾这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少年,可车间的体力活还是差点压垮了少年人的脊梁。
冯春林一直咬牙在撑着,可他那点儿微薄的工资甚至都不足以弟弟妹妹裹腹,更何论给病重的母亲治病?
家里的所有积蓄全部砸出去了,能借的也都借了个遍,农机厂还垫付了一部分钱。
即使是这样,那个可怜的女人还是病况愈下。
在一个夜晚,女人起身看了熟睡的大儿子一眼,她泪流满面地用手摸着大儿子的消瘦的脸庞。
【娘走了,别怪娘。】
这是女人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而冯春林太累了,睡得很沉,一句也没听见。
晚风轻轻吹过洁白的窗帘,带走了一个母亲,也带走了一个孩子。
冯春林是长兄,现在也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
从此长兄如父就是他躲不过的枷锁,承担起养育弟妹的重担,更成了他义无反顾的使命与责任。
他沉默的在车间干了几年活,将弟弟妹妹养育的很好,身体健康、活泼机灵。
而他自己却日渐消瘦。
渐渐的身边人也都忘了他还只是一个少年,都将他当做一家之主看待。
直到那个冬天,他遇到了艾鸿朗。
这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父亲。
艾鸿朗送他去读书,教他如何做人,他把他当成一个孩子般对待。
尽管冯春林一直称呼他为老师,内心早已将艾鸿朗视为自己的父亲。
在看到老师的另一个学生背叛了艾鸿朗,害得艾鸿朗被下放后。
冯春林怎么会放过那个人呢?
所有人都以为那人窃取了老师还没研究完的成果,迫不及待的想将之据为己有,才会有那次的实验意外。
但只有冯春林自己知道,不是的。
现在这件事情艾鸿朗也知道了,他比谁都清楚那个研究结果是正确的,根本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制造了意外。
冯春林一直在隐瞒他,他不希望自己在老师眼里是一个心思深沉之辈。
可在艾鸿朗看来,这么多年冯春林从来没有变过,还是那个当初遇到点事儿就喜欢自己扛的少年。
“孩子,我都知道了。”
艾鸿朗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冯春林的肩膀。
虽然话里没有挑明,可冯春林就是下意识的知道,老师已经知道了他做过的所有事情。
他有些惊慌的抬起头来,希望从艾鸿朗的眼神中得到确定。
可在老人睿智的眼神中,他没有看到任何不满、猜疑与厌弃。
有的只是满满的包容。
“老师。”
冯春林一下子扑到了艾鸿朗的怀里,忍不住放声痛哭。
艾鸿朗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蹭在自己衣服上的鼻涕与眼泪,嘴角浮起了一抹无奈的笑意。
【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