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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破坏的阵法引发了天地乱象,好像这片空地已经与人木林割裂开来,周围有过短暂的平静,接着黑夜骤然降临。二人守着上下两方,林间那妖孽横行,迷雾也成了夺命的刀,卷得古树一并倾覆、毁灭。其中风火逆转,炽热燃烧,怪物双手持剑,煞气腾腾。它的头盔顶有鹿角,甲胄历经沙土的磨砺后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只有身侧飘着缕缕焚烧殆尽的黑烟,与充血的眼球相印,让人感到心悸。当铁靴踏平最后一点阵器,它从大火中走出,就像一位鬼武士。

不过抬臂一挥,带足的赤焰斩便破开了长空,是剑刃还未贴面,就有一股强大的热气逼退几人,而怪物步步紧追,剑尖划过土壤,更多的黑烟悄然升起,好像时时刻刻锁住了他们的呼吸。

姜云清化水为剑气,银龙赴接鬼武士的邪火,宛若流光浇铸,空气中明显激发出波纹,剩下的人赶紧抬手挡脸,连站都站不稳。罡风大乱,却不足以扰乱怪物的步伐,它的盔甲早已生锈,动作生硬沉重,但挥出的剑又是那般震撼,且姜云清的水居然灭不了它身上的烈火,猝不及防间,燃得愈来愈盛。

更甚至,他们的武器都刺不穿鬼武士的甲胄。

它的秘密就藏在这阵法中,如果是与五行相关,明若清的确不能再用朱嬴,可实在没道理连水都克不了火。

她冲到尚还完整的土地前,顾不得继续毁坏阵法会有什么后果,她迅速刨开,黑土里露出了更多的碎片,是铁剑,也是怪物身上的盔甲,零零散散,根本找不到有用的信息。

鬼武士的注意都在姜云清那边,两方水火相撞,竟分不出胜负,只是烈焰灼热,狂风呼啸,震得人很难受。陈氏姐妹跑过来和她一起刨坑,总以为这阵就是怪物力量的源头,一番努力之后,她们终于在最中心的位置挖到了别样的东西。

“修吾!它叫修吾!”明若清抽出那块木板,一目十行念完剩余内容,“开启长生殿需折断阵心的剑,而修吾身受诅咒镇守此地,它的本体是剑,这把剑就缝合在它体内!”

说来说去,还是要先杀死鬼武士。

可水灭不了,武器伤不了,修吾人剑合一,它无惧任何符咒,只是出于一种信仰,当它逼近姜云清时,有意避开他腕上的长生石罢了。

明若清眼中的杀意比火海还重,她放下木板,朱嬴尾端抵住地面,黑土交错顶起,路径崩坏,一条冗长的裂痕从修吾脚下疾速穿过,纷纷扬扬的沙土短时间内遮住了它的视线,姜云清才得以逃过一次杀身之噩。

接着,她甩出拂尘把人捞回来,无需言明,两人从眼神上就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明若清紧跟姜云清的节奏,非同门所出,却有双剑的气势,没有什么经验可言,只是明若清从前学过姜云清的招式而已。

因此姜云清指提一点,明若清就能剑扫一片,竟比他用左手还要顺畅。

两人配合有致,剑似飞凤龙舞,在火中化作奇景,说是无影无踪也不为过,叫墨玉雪寻看得很是激动。

这样巨大的动静自然引来了同伴,付清乐在人木林里迷路,老远就听见打斗声了,凑近一看果然甚是热闹,忙问:“谁啊?两个人看起来跟一个人似的。”

金阙阁弟子最懂五行八卦,到场的又是正统传人,所以还不等付清乐欣赏漂亮的两道剑影,墨玉雪寻就左右押着他去解读这阵法的玄秘之处。

该说还是得专业人士亲临现场,姐妹俩突然松手,付清乐啪唧一声跪了地,不过几眼,他就知道这是什么了。

“中土五行啊,好冷门的赛道。”

“什么东西?”

付清乐跪在原地没起身,双手拢起一抔黑土,他跪的正是阵法中心,也是土中心,而上下左右埋藏碎片的位置,就是水火金木了。

“意思就是土生万物,控四方。”付清乐指向一处,“在这里,木自中外扩,金四散而聚,它们相互克制;水自下而上,火自上而下,也相互克制——”

“不对啊,水根本就灭不了修吾身上的火。”陈墨玉赶紧指出错误。

付清乐不知何意味地嗯了一声,抛开她们之前挖的坑,这个位置还挺杂乱,他说:“那怪物是从这里爬出来的?”

陈雪寻点头,“对啊对啊,起了好大的火呢!”

付清乐接连扫过铁剑碎片,最后落在那块木板上,一下子便明了:“不止火。它体内还藏着剑,是金,所以光用水肯定行不通。”

说罢,付清乐提膝冲向修吾的位置,加入了二人的行列。长时间的攻击让明若清略微迟缓,一见是他瞬间有了信心,毕竟付清乐是专业的,他能来定是解开了阵法的秘密。

可他不亮龙逐,反而随地捡起一条树枝,倒也像软剑似的柔中带刚。如他所言,两人没法解决修吾是因为找不到正确的方法,这怪物是燃烧的铁,就是火金,需由水木制胜。

姜云清明白其意,横臂一挥清虚,银龙即刻震颤,从升起的土道上奔走,由近及远,势不可挡。明若清聚全力于朱嬴木杖,只为送水浪最后一程,于是浩荡之声传遍整片雾林,连停在外面的初云号都有一阵摇晃。

水土之墙固然猛烈,但修吾毫不退缩地迎了上去,置身空中时,那柄铁剑与眼睛明显闪过一抹红光,带着悚然的杀意。二人分散起开,拂尘白丝交错成网,露出了等候已久的付清乐。

他手负于肩后,分明是准备拔剑的动作。细数枯木与枝叶簌簌而过,风起云涌都在一指相望间。修吾越来越近,他瞳孔微缩,映出鬼武士的诡谲身影。

像是一刹那,又像是过去了很久,沾水的枝条刺入修吾腹部,付清乐根本就没有躲,只是在剑尖即将贴脸而过时,他缓慢地眨了一次眼睛。

熊熊烈火转化成一股股黑烟,修吾的头盔和甲胄相继落地,既无声又疾速,不容留下任何痕迹,可那把铁剑铮然断裂,震得付清乐耳鸣。

毁灭之后有一瞬间的爆发,明若清来不及放出土盾,拖着他们赶紧扑倒,墨玉雪寻也是及时躲进坑里,险些体验了一回活埋。外面风卷残云,火海有过最后一次的焮天铄地,一棵棵树被连根拔起、熔穿,不用看也知道有多么凄厉。

在这恐怖的乱象中,记得付清乐高喊了一声:“果然还得靠我!”

“啊是是是是!你快趴着吧你!”

明若清的臂力姜云清体验过几次,被她压着真感觉要窒息。

直到动静消失,几个人也不急着抬头,顾忌会有余震什么的,干脆等着最后一点火种熄灭,他们才确信真的停止了。

原地早已摧残得不像样,也不知道他们走了多远,停在外面的初云号会不会遭到波及,或者说,先前走散的几个小辈该怎么办,这雾气什么时候能散开。

而人木口中提到的“长生殿”,在他们身后悄然出现了。

碎土里飘出点点星光,似乎就来自阵法中心,起初若有若无的,正努力往同一个方向聚集。陈雪寻咦了一声,她说陈墨玉的眼睫毛上怎么沾了东西。

不止姐姐,陈雪寻发现自己底下有更多,就像数不清的萤火虫,环绕在周围不肯离去,等着其它光点破土而出。

“你们快看!阵在发光耶!”

新生之物的出现带来希望,这破碎星光随风而动,美得空灵,很快就掩盖了大火燎原后的空寂,铺展出一条新的道路。它们朝着夜空幽幽飞去,纯粹又温柔,只怕一点动静都会惊扰此景,所以便没有人开口。姜云清见过徐景梧的三千白梅,在这里,花影与星风绘制成一座神庙,自下而上,无问东西。若说是源于梦境,他们也是愿意抓住一回的。

虚幻成为现实,真的有这样一座建筑降临此地,大门前更有“长生殿”三字,却并不觉得诡异。

明若清还没回神,她的朱嬴先替她回应,散发出了光芒。

“是这。”

因为有所感应,他们都没有说更多的话。

推开大门,殿里灯火一盏盏地亮起,刚才所见的花影正是某位先祖的神迹,数不清跨越了多少年,带着宿命的历史滚滚奔流,不止从前,更要往后。

“我说,我现在有点激动。”明若清说这是君无我弃,她自然不愿疏远,捏着朱嬴的手都在发抖。

无论是开启修仙的祖师爷,还是超然物外的仙人,他们流转于世间已久,最后一点神迹在这里沉寂,便是长生殿的由来。

映入眼帘的是徐景梧的神像,他斗笠遮脸,席地而坐,半歪身子果然没有一副正形。姜云清印象深刻,沉沉地向他行了一礼,旁边的姐妹俩也吵着说:“快!快拜见祖师爷!”

徐景梧的膝间应该有东西,那是玉骨的位置。姜云清明白的,视线落在他身前的铭牌上:“清客梅花,寄春君。”

其他人都在认真拜神,付清乐不一样,他双手抱臂,摆出与身后石像相同的站姿,还敢用手指:“看到没,这是俺祖宗广寒仙。”

付国师松风明月,手捧如意大赦天下,但他的臂弯间一样没有九里。几人还很可惜唐沂不在,应该要让他亲眼目睹付惊蛰之风采的。

总之,就是不理会付清乐这个人。

几尊神像形态不一,各持法宝或站或坐,从这些姿势上,看到了他们飞升时的画面,比史书还要正统,自然不会有错。所以明若清跪在笑脸盈盈的张确腿前,脑袋磕得砰砰作响,十分夸张。

有唐沂和姜云清的本事在前,下一个就轮到她了,她必不会让延寿客失望的!

再往后,便是两尊值得他们认真思考的神像。

左边的女神像斜提右脚,单腿而立,双手举于头顶作反抱琵琶状,和前面几位一样,她的法宝也缺失了。

姜云清多看了几眼铭牌,写着静客莲花泽芝仙,再看看这尊女神,若说不吃惊是假的:“唐先祖。”

就是唐安隐。

一生护城、创立修真界第一座家族宗门的唐安隐。

那玉壶台的间墙又是怎么回事,史书上抹去所有她为女子的真相,连唐家后人也未曾发觉。众人在第一时间里,都觉得是不是摆错了。

可神像举过头顶的双手,也确实是无弦弓的位置。

其实关乎她性别的隐喻早已发生,姜云清不知想起了什么,他作揖:“可惜唐思津不在。”

甘!

又是唐沂!

付清乐对着空气挥拳,心想这小子真该死啊。

他平息怨气走过来,正巧明若清也在,讨论唐先祖的传说,而他偏要插嘴,指着自己与另外两人说:“不用唐二公子,光我们三个人就行了。”

“啊?为什么?”

付清乐挤进中间,属他最高他很有优越感,煞有其事道:“我们仨站一起,打一仙门名。”

明若清有点痴呆,姜云清没说话。

“三清观啊。”付清乐啧了一声,点了点两人的脑袋,“你们好蠢。”

谁懂明若清狗屎一般的笑点,拍着付清乐的肩膀发出鸭叫:“哈哈哈哈哈哈三清观哈哈哈哈哈我们三个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上次在抱子坞就是这么笑的,说到底,姜云清能不受哭笑林影响,有一半的原因出在明若清身上,她的笑声真的很像鸭鸭。

点到为止,再笑真傻了,明若清意犹未尽地闭上嘴。陈墨玉让他们过来看看最后一尊神像,比泽芝仙的性别还要令人震惊,这位先祖的神像只有一半。

他的脑袋被人斜斜斩去,不说法宝了,唯一能够证实身份的铭牌也没有,管中窥豹,他们推测神像伸出的断手在拿什么东西。

会是无字地图吗?

从渝州出发的一路,全因为这张地图而起,但他们未解其意,就已看不到这个人的真容了。

长生殿的现身不过短短几刻,没有人会比他们更早来到此地,只能说明,这尊神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故意加害与遗忘,都是对他的侮辱,如今连长生殿也将他拒之门外,谁还能记得他呢。

……和沔阳的紫竹林一样。

姜云清有种预感,或许有关扶桑小字的谜题,终于要在今日解开了。

“我们回去把地图拿来吧。”明若清想着,那张地图这么厉害,没准真的会有效果,何况他们也不能一直待在雾林,几个小辈还不知所踪。

他们齐齐对这位不知名的先祖表示惋惜,只希望回去后,长生殿不要马上消失。

幸好,烛火没有因他们离开而熄灭,仿佛是听进了他们的承诺。

陈雪寻关门前,朝着那尊神像的位置鞠躬,小声说了句:“等我们回来呀。”

长生殿不会消失,就在另一边,有三人破门而入……当然了,是滚进来的。

雾林危险重重,不说那场惊天的风暴,明芃被钱芙是木头的真相吓得半死,而秦昭落一直喊着雾里有黑脑袋怪物,让宋扶龄也觉得真的有鬼。三人好不容易在半路抱团,根本来不及解释,只管逃命就对了。

这样的胆子,又哪里能观察周围环境,明芃就是被秦昭落吓坏了,三个人互相拽着逃跑,不知谁脚滑,直接从坡上滚进神庙,一阵天旋地转后,脑子更不清醒了。

宋扶龄狂喊“救驾救驾”,在情绪感染这一方面做得极好,秦昭落抱谁都不得劲,唯明芃在前举着逆魂尖叫:“别过来!退!退!退!”

烛火因三人的声音跳动,隔了好半天,确定无事发生后,明芃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这地方还挺亮堂。

可能明芃也觉得很丢脸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长生殿正气十足,在哪都有危险在这绝对不会出事,金光四溢的神像震慑四方,他们害怕个屁。

“真的有怪物啊!你们是没看见那雾里好大一颗脑袋!眼睛红红的,还长着角!”秦昭落抱着柱子不肯撒手,他越说越离谱,生怕怪物会追上来,那他们就完了啊!

无论怪物真假、秦昭落的夸大其词,明芃现在也发怵,怎么会有木头跟活人一样,就算是人木也没那么诡异啊。但她为了稳住局面,嚷道:“行了!再吵吵把你丢外面去!”

“哼!”秦昭落随手抄起一块木牌丢去,他接受不了批评,还是霍无尘好,不仅很有职业操守,能随时保住他的狗命,而且从来不会凶他。

明芃上前抓住他,“你快站起来,这里真的没事!”

她算是明白了,秦昭落比鬼怪还要可怕,她几次都被吓得精神萎靡,反过来还要安慰他,这都什么事。

“小师妹——”

“呜呜呜呜呜呜呜别喊我。”

明芃:“…………”

你们都这样?

不知道这里什么来头,雾里竟会有这样的建筑,明芃打算先绕一圈看看,等同伴们缓过神来再说。

和先前的人一样,她也在泽芝仙的神像前停了很久,更搞不懂被破坏的那一尊到底是谁。

总之,心情有点复杂。

明芃是三人组中胆子最大的,她一走另外两人可不依,急忙追上来和她并行。长生殿太过威严,渐渐的也没那么害怕了。

“我靠,我看见庙祝了。”从河仙城出来这么久,宋扶龄仍觉得自己活在某个人的阴影当中,她甚至觉得神像会突然蹦起来让她排演。

不行,不能多看。

宋扶龄瞬间冷脸,绕过寄春君来到秦昭落身边,见他对着那尊破碎的神像出神。

没有脸,也没有铭牌,根本辨不出他是谁,只是这坐姿和掐指的动作,怎么这么像一个人呢?

好巧不巧的,他丢向明芃的那块木牌,被明芃重新捡了起来,边走边说:“雅客茶花玉茗君?这不是我在沔阳见过的吗?”

也是降魔小分队第一次以失败告终,明芃记忆很深,师父笃定紫竹林存在,可事实上却是一片废墟。

“对了,你们知道燕兰君吗?”

不知为何,明芃总觉得这两者之间有联系,说不定紫竹林的消失与面前的神像有关呢。

秦昭落终于想起来了,他和晏君在雁城初见时,对方就常常做出这样的手势。

晏君就是燕兰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