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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记得付清乐骂骂咧咧地冲进雾里,听声音肯定没事。他一走,船底就如水面般泛起波纹,很快又归于平静。

紧接着,南初七发现另一侧也有影子,像是专程为了让他看到的一样,迅速朝着大雾深处逃窜。他面露疑色,距众人离开有一段时间了,难不成这里还有别的活物?

不对!

南初七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只怕逃走的那人是钱芙!

这个人留在船上不行,让她逃走更不行,南初七连拐杖都顾不得拿,蹦着要去船室里找胡羊。

果然踏入雾林是个错误的决定,他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

南初七身处迷局预测不到未来,又哪里知晓杀机就藏在这雾中,他的注意力全在他的伤腿上。

砰——

南初七看不清周围,落地时发出极大的声响,而撞倒他的人,正是失心疯的钱永善。

之所以说他疯了,是因为他举起了一把匕首。

“初七!”胡羊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带着厉风的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哪怕隔着大雾都能瞧见。钱永善目眦欲裂,他就是要南初七死。

说实话,这段过程在当事人南初七眼里,竟觉得格外缓慢。

匕首出现了残影,他却能捕捉到钱永善的分解动作,从他倒地时开始,一直到刀尖没入胸膛,滚烫的鲜血瞬间喷射而出。

然而南初七的记忆还停留在跌倒上,所以胸前的痛意来得慢些。钱永善太快了,南初七错愕地看着他撞翻自己,好像脑袋比胸口更疼,血汨汨流下才后知后觉自己被捅了一刀。

“和芙儿长得一样又如何?这东西就不该活着!”

南初七麻痹了半边身子,因为这番话,或是源于强烈的痛感,原本迷迷糊糊的神智彻底清晰,他看到胡羊焦急地扑来,但他耳鸣听不见声音,应该是在喊他的名字。

那段往事历历在目,钱芙一直是胡羊过不去的坎,如今又亲眼见着匕首刺穿南初七的胸膛,可想而知,他的心都跟着碎了。

雾气将周遭事物割裂开来,有胡羊的声音、飞溅的血,真实与虚幻交织,比走马灯还要刺激。南初七在最后一刻记住了钱永善的表情,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后,这一切终于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他赫然间有了精神,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噙着血暴怒道:“那你捅她啊!捅我干嘛?!!”

带着不解与激动,一声惊起数鸟皆飞,空中浓雾荡得更重,行走在百米外的众人闻声回头,可动静传到他们这里,终究是听不见了。

“怎么了?”明若清停下来,雾里没有东西出现,但不代表就是安全的,“可是发现了什么?”

其实姜云清听不到声音,是见同伴转身才回头的,他说感觉有点心慌。

这地方又像鬼街,又像哭笑林,本应该镇定从容一些,总归都是相同的套路,可姜云清就是觉得此行不能再走下去了。

想必是回忆起了哭笑林,当下也没有人开口,明芃赶紧搂紧姜云清的臂弯,她害怕自己会和大部队走散。

不知是不是幻觉,他们一路走进去,明芃真的听见周围有嘻嘻哈哈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人躲在这里幸灾乐祸,十分惊悚。

不止是明芃,大家都听见了那些笑声。深山老林之中,古木参天,遮云翳日,因而产生了大量的雾气,他们无法确定到底是从哪一边传出来的,只得停在原处静观其变。

“这雾会笑?”宋扶龄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她宁愿真是出于迷雾的幻觉,起码不会伤人性命。一般而言,看不见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

他们停在这里,周围慢慢地刮起了风,这声音呜呜咽咽嘻嘻哈哈,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若仔细听,其中还夹杂着庞然缓慢的沙沙声,那些东西就伏在密林间,却不见任何人影。

秦昭落也害怕,他站在队伍末尾,要是待会笑声的主人把他拖进雾里就不好了,可身边都是女孩子,和她们抱团很不合适。他不好意思露怯,便挺着脖子硬撑,腿脚却抖得很厉害。

“师父,这里好像笑林啊……”明芃没说完,其实这里比哭笑林更恐怖,她还不如自己笑死呢,光听鬼怪哭笑算什么?

思及此,她又抓紧了姜云清的衣袖,鹌鹑似的缩在师父身后,同时,腰间盘着的逆魂也探出头来,想要看看情况如何。姜云清因此注意到瑟瑟发抖的秦昭落,他下意识抬起手,秦昭落终于不用强装镇定,就像当初在渝州初见一样,立马扑过来抱住他,“我好害怕啊前辈!”

这一刹那,眼中波澜不被人窥见,姜云清反握住秦昭落,他想,就这样也很好。

无止无休的笑声扰乱了众人心神,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偏偏又找不到源头,要是能揪出来打一顿才好。转折发生在明若清挑开一侧荆棘,露出了后面的景象。她和一张张人脸对上目光,却不禁轻笑:“难怪,这里有人木。”

话音落地,大家都如释重负般地松气了。

笑声不是幻觉,确实源于某种精怪,而且还是人木,即长着人脑袋的树木。

此精怪憨傻十足,无论路人问什么它都只管咯咯发笑,笑得多了便会像花儿一样自主凋零,毫无攻击性。尽管他们之前被吓得不轻,但一见是人木后,何必要和这群蠢货置气。

明若清从木头脑袋上移开目光,随即摇摇头,感叹道:“风声鹤唳,居然能叫这些东西骗了去。”

如此看来,生有人木的雾林里还算安全,他们继续跟着朱嬴之光走,再不觉得笑声烦人,若有不对,那些人木自会噤声的。

仔细听人木话里的内容,它们竟是在指路。

一边说往东,一边说往西,两方人木隔着他们争执不休,层层叠叠的笑语萦绕在耳,可信度并不高,但它们的意思都是这里有东西。

“错啦错啦!才不是往这里走!”

“你糊涂!就是往这里走!”

人木这类精怪十分奇特,若说幼稚,顶着那样的外表一直嘻嘻哈哈,会让人忍不住揍它们,可偏偏它们又是真的在替人指路,很是热心,只能说痴傻得可爱。

不过,指路指成这样,还不如不指呢。

周围的人木把东南西北全指了一遍,到底要走哪边?

虽有疑问,但他们不能问人木,一问就会笑得更夸张,只能等哪位比较聪明点的人木自己说。

人木们很活跃,林间人气重了,浓雾便会消散,渐渐露出两旁的脑袋,才发现这里是一片人木林。

等上一批笑够的人木凋零了,落下的树皮须臾间长成新的人木,扭头就与身边邻居打招呼,像菜市场般聒噪。

秦昭落抓着姜云清的手一直不松开,这密密麻麻的脑袋让他头都大了,长得越像人的非人东西越可怕,雾气还是别散吧,他真不想亲眼见到全是人头的树林啊。

“诸位是要去长生殿吗?”在嘈杂的笑声和争执声中,居然真有一位花骨朵模样的人木跃跃欲试。它的脑袋顺着几人的脚步转过去,但没一个人回答它的问题,它倒是忍不住:“是吧是吧,你们肯定是要去长生殿的!那里有好东西!”

这声提醒很快就湮没在人木的笑声中,他们一直在跟着朱嬴走,却不知要去哪里,刚才的人木都说出来了,明若清道:“我看朱嬴指的就是这长生殿。”

姜云清点点头,又问:“你听说过长生殿吗?”

“不曾,但我想应该和我们都有关系。”

她说的“我们”,包括了信物的前任主人。

明若清很期待,步伐明显加快了不少,她说她还没拜访过张确呢。

大家继续往更深处走去,只是没过多久,一点别样的东西忽地闯入众人眼帘。

身后的笑声不知何时停歇了,似乎就源于他们已经踏入另一个地方。人木林里怎会出现铁剑,姜云清和明若清光是看着它的摆放位置,即刻便明白这是一座阵法的角落。

小辈们没经验,见两位停下也都不动,却没料到土地里埋藏着更多的铁剑碎片,明芃就踩中了其中一块。

阵法被这样的行为触动,场上瞬息万变,会同时攻击闯入阵法的人,就在第一把铁剑的不远处,那层土壤霍然爆开!

“走!”明若清横棍立前,护着众人赶紧撤退。姜云清观察过阵法角落的铁剑,以及明芃踩中的那块,推测出往哪跑最安全,他让大家马上回来,直走才是上上策。

可场面太混乱了,四个姑娘大喊大叫分头逃跑,秦昭落更不用说,被她们的情绪带动,凭着千岩岛的经验一溜没影。最后只有墨玉雪寻听姜云清的话及时拐回来,总归平安无事。他一把抓住宋扶龄,见明芃头也不回,且一踏一个准,十个她能踩中九个。

没救了。

火能生土,而土多火晦,修真界五行相生相克的知识点居然在此刻具象化,留在原地的五人只看见,裹满烈焰的怪物从阵法中心徐徐爬出,上前捡起了那把铁剑。

这怪物身穿黑红盔甲,脖挂金圈俱带邪火,让姜云清想起抱子坞的焜烛,要不是见过唐沂镇压凶神,他真以为焜烛重生了。

不用说,明若清也有这样的错觉。

既然如此,满身的火灭了它就是。

“师尊!师尊!”宋扶龄避开爆裂的土块,感觉往哪跑都不行,想去帮忙好像也没必要,明若清几步跳作她身前,一棍挡住汹涌的热气,只让她赶紧把明芃和秦昭落找回来。

“那你们小心啊!”宋扶龄丢下这一句,立马朝着同伴消失的方向追去。

至于墨玉雪寻,谨记宗主传授的“打不过就偷袭”之言,忙着在边边角角里小打小闹,有种猥琐的偷感。

那怪物的眼球爆满红血丝,细看发现脖颈处还有一圈狰狞的伤疤,走过七歪八扭的针线痕迹。因为被项圈所挡,两人没能及时察觉,这伤疤上下的皮肤颜色明显不同,它的脑袋就像重新缝合上去的一样。

火,剑,阵法。

三样东西的组合,加上那道伤疤,无不在说明它就是一把武器。

因而它的肉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无敌的。

林间到处都是血红色,路也泞泥。怪物挥剑斩火,在空中呈现出可见的扭曲线条,剑灵威压一并袭散开来,四面八方都变得模糊,只留下混乱的轮廓。这可不是墨玉雪寻搞偷袭就能逼退的,她俩赶紧躲开,至于是否踩碎了其它铁片,谁还记得这些。

之前总觉得是阵法召唤出了怪物,姜云清特意走完全程,发现这阵有点像五行,唯独缺失了土,再联想起怪物出场的画面,火生土,土生金,都和怪物对上了。

这么说来,它才是这阵法的核心。

没有时间再去细究缺失土相的五行阵,但相克相生应该是正确的。姜云清让明若清停下朱嬴,她每次用棍,都会助长怪物身上的火气,根本行不通。

姜云清抡动右臂,玉骨神力全聚集在清虚剑上,间不容息,他居然凭空挥出了一层巨浪,绚烂银龙从剑尖直冲而起,确实是鬼泣的原型。

与此同时,一口气跑出很远的秦昭落终于停下脚步,他又回到了迷雾深重的地方,刚才还不觉得,现在一听见人木的笑声他就发怵,哪里得空管同伴在不在。还没从惊悚中回过神,扭头看见藏在雾后的红眼怪物,比他人还高,像鬼怪面具一样,还长着独角,他大叫着再次跑了。

“逆魂!你看到人了吗?”一群木头脑袋中间,又探出一个活人的脑袋。明芃拨开人木林左右看去,她刚才好像是听见有人在呼救了吧,怎么什么都没有呢。

逆魂迅速摇头,心虚地赶紧捂住大嘴。

罢了,就当是人木太吵,她听岔了也正常。

明芃瞧见逆魂的动作,指着它的嘴说:“你不许偷吃!万一这些人脸木头有毒怎么办?”

逆魂摇得更厉害,明芃心念师父和朋友们,便放它过了,谁知它嘴里突然蹦出人木的声音:“这里是哪?好黑呀!”

最终逆魂变回长鞭被明芃拿在手上,她照着记忆往回走,之前是脑子一热,双脚不听使唤,她得赶紧和大家会合才对。

这时林间闪过一道人影,她以为是秦昭落,边喊他名字边追,可对方不曾停下,反而跑得更快了。

“你等等!”

明芃紧追不舍,在看清人后,她倏地睁大双眼,这不是钱芙吗?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从船上逃出来的?

明芃不知道钱芙的过去,但看她跑得飞快,那必然是有古怪了。

“你给我站倒!”

鞭上银环簌簌作响,明芃丝毫不客气,一鞭绞断钱芙身侧的树木,怎么着也该长记性了,可她根本没把明芃的威胁放在眼里。

“可恶!”明芃咬牙,给机会不要就是自找的。她停下对树木的摧残,最后一鞭直接甩在钱芙身上。她掂量着力度,必不会让人受伤,只求人别再跑,可谁知,钱芙的身子断了。

明芃怔然。逆魂鞭卷过钱芙的尸体,落在身前时,发出清脆的咯哒声。

她居然是……一具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