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白山之外,有数不尽的山沟壑谷,是为强人贼寇藏身的最佳地点。
可是,这些好地方自然不能全让给那帮造天孽的人,赖以辽东地区彪悍的民风,也有不少武德充沛的‘良民’在这些山沟沟里建立村寨。
这些寨子,称为‘官寨’,也就是有辽东衙署拟定的文书批建的,可并没有报于朝廷。
这其中的好处有很多,不仅能将朝廷交下来的税务担子稍稍匀一些,官老爷们也能刮刮那些抬参客和淘金客的肠子,将自己的腰包鼓硬一点。
也是因为其中巨大的油水,官家视其如聚宝盆,自然和任由强贼掠夺的寻常村寨不一样,得好好圈起来,由辽东士绅大族的私兵守护。
所以来此发财的外乡人们,明知要被刮些血肉出来,还是得将这些官寨定位首选的落脚地。
徐把头走出太白山时,已然是三天之后了。
风雪很大,天气也冷的厉害,白头发结成冰霜,贴在徐把头脸上,苍老的面皮被冻的乌青一片,微微动一下脖子,就能听见‘跨擦’的冰碎声。
他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自己先前选定的官寨,‘马顺沟’。
好在先前虑及自己的身子骨,特意选的离入山口不远的马顺沟,就是慢慢挪动自己发硬的脚趾,不过半天,也就到了。
寨子口几个披着熊皮的汉子,远远在风雪中看见徐把头佝偻的身影,取过一旁的长矛,齐齐走上前去。
徐把头见人逼来,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摸向怀中的印凭,抖着喉咙在风中喊道:
“不是外人!是客人!”
汉子中走出一人,警惕的看着徐把头,一把夺过印凭,眼睛往上面一扫,先是瞧了瞧徐把头身后,而后玩味的笑道:
“还有四个人呢?”
徐把头没有一丝犹豫。
“还在山里呢,过会儿就来。”
“呵呵....”
汉子干笑一声,让开道路,向身后的人挥了挥手,示意来人无事。
徐把头刚要迈动双脚,走入寨中,却被汉子一手按住肩膀。
“老大人,虽说你们只住了一天,可先前压得钱早不算数了,要再进去....”
徐把头眯了眯眼睛,一只手又伸入怀里,一阵摸索,取出一团红布,内里好似包着个鹅蛋。慢慢的掀开红布,让汉子过了眼。
汉子先是目间闪过一丝不屑,而后身子一震,高声喝道:“迎贵客!”
叫罢,脱下自己的熊皮,给徐把头笼上,又搀着徐把头的身子,缓缓走入寨子中。
只因红布包着的,是一颗受了三天风雪,仍旧亮如琥珀的‘金胆’。
..........
寨子虽不大,但为了让那亡命的客人掏钱,该有的东西,自然还是得有。
讲到底,无非吃和睡两个字。
徐把头先是躺在一名丰满小娘的玉体上睡了一天,满足了为人应得的温暖,第二天一早,便大步走出了满是春色的小楼,来到了一间酒馆。
官家出的价钱,他不大满意,还要在寨中多待上那么几日,四处看看。
对于这一点,深谙商道的官老爷们自然不会阻拦,毕竟他们说到底也做生意,怕得不是来这的客人钱赚多了,而是怕客人们不赚钱。
徐把头是老人了,明白其中的道理,甫一进店,便高声喊道:
“五百年份的熊胆!”
这时,无论是客人们激烈的讲价,还是小二的高呼,都停了下来,只有店主人拨算盘发出的声响依旧嘹亮。
兴许是今天的帐不好看,亦或是屋外的冷气冲散了靠门柜台的温暖,店主人黑瘦的脸一沉,拉过徐老汉,骂道:
“老杂毛给你娘叫屈呐!”
徐把头并不恼怒,而是看了一眼酒馆中的几桌客人,无一例外,目皆藏凶。
他也并不害怕,而是将红布包裹的熊胆往柜台上一放。朝着几桌客人说道:
“哪家看得过?来取就是了。”
若不是寨内不许杀人,徐把头如今已然被分做八份儿了。
“哪里得来的。”
内中有一人发出了声,徐把头扭过身子去看,却是个抱着坛子,头戴五彩布条的神汉。
神汉抬起头,目光炯炯,看向桌上的熊胆,似是不相信徐把头的话,说道:
“五百年,早成仙家了,你哪里得来的?”
“仙人赐予。”
众人闻言,嗤笑一声,有个促狭鬼更是开口笑道:
“不然是观音大士亲自当起了屠夫,活剖了一只黑瞎子,再亲自送到你面前?”
谁知,徐把头一脸正色,说道:“不是观音大士,是黑衣大士。”
此话一出,更是引得酒馆中的众人一阵哄笑,就连那整日和死了亲娘一般的黑瘦掌柜,也咧开了嘴巴。
只听闻有个观音大士,白衣大士,何时来了一个黑衣大士?
徐把头不管哄笑的众人,而是看向并没发笑的神汉。
神汉伸出五根手指,说道:“五千两。”
酒客们尽皆侧目,这老汉是癫子,这神汉莫非也是癫子不成?
谁知,徐把头摇了摇头。
“五千两不成,官家给的价都比这个高。”
酒客们更憋不住笑了,扶着桌子一个个都弯下了腰,指着徐把头说不出话来。
“五千两?这么高么?还是说这老先生虚报的?”
帘子又被拉开,却不像徐把头那般快速放下,而是任凭屋外的风雪冲入酒馆之中,将好不容易得来的热气搅了个稀碎。
不仅是门口的掌控,就连狂笑着的酒客们也都怒上心头,指着门口来人就要开骂。
“你.....”
黑瘦掌柜侧过脑袋,定眼一瞧来人老弱的身影,又连忙改换了愤怒的神色,转而谄媚。
“原来是郑提举来了啊,您瞧我,外面雪大,快请进。”
来人是马顺沟提举,郑之洪。
徐把头也没想着,引来了这么大的一个人物,不过好在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才一走进官寨中,徐把头便敏锐的察觉到有人时常跟随着自己,而自己也是想着将这熊胆卖于官家,只不过得提些价钱。
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郑提举身后跟着几个大汉,挨个走进了酒馆,站在几桌客人前,也不说话,就是站着。
酒客们不如掌柜谄媚,脸上闪过几丝不快,可还是乖乖站了起来,挨个出了门,不过换家酒馆而已。
不过那神汉,却是安稳坐着,没有一分要挪屁股的心思。
郑提举走上前,朝那神汉打了个拱手:
“全先生,打扰了。”
被称为全先生的神汉这才稍稍点了一下头。
“郑大人,这熊胆,便让给你了。不过,熊胆这来历,还是问清楚的好。”
郑提举咧嘴笑了笑,回首看了一眼徐把头。
徐把头赶忙跑到郑提举身边,将熊胆放在桌上。
郑提举抚了抚白须,指着一旁的座位。
“坐。你大不了某多少,某就且称呼你为老哥了。”
“不敢当,不敢当。”
徐把头坐毕,郑提举拿起熊胆仔细瞧了瞧,笑道:
“老哥运气很好,不只得来了这么好的熊胆,又巧三元府的严太守等着百二年的老熊胆医病,这才肯多拿银子买你的。”
说罢,取出一封信,别着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银票是四千两的份额,只比先前和官家谈好的价钱多了一千两。
“这一千两,又算是全先生的面子,老哥,你偏挑着这间酒馆,呵呵,你说运气好不好。”
徐把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银票,又看了看对面的全先生,咽了咽口水。
“老哥讲吧,某是不在乎这熊胆如何来的,但全先生的面子,不可拂了。”
徐把头连忙将影票揣入怀中,开口慢慢说道:
“这是在太白山外的破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