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出现在萧玉书眼里的这个人,
这张年轻气盛的容貌之下,仿佛藏匿着一颗沧桑老态的心,平和的就算狂风骤雨也再也激荡不起半点波澜。
时望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
应该说是萧玉书不曾见过、不曾知晓的这个‘时望轩’,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萧玉书想不明白,心中甚至疑惑,可眼前所见的一幕又让他不知是气还是笑,
这个‘时望轩’倒是有几分跟自己如出一辙的贱模样,
那份游刃有余、处变不惊的从容,细想之下,又怎么不像当初戏弄时望轩的自己呢?
萧玉书默默看着沙发上的两人,透过对方身下那个被死死压制动弹不得、涨红了脸骂又没词的少年清楚看到了另一个曾经折云峰上那个青涩倔强的少年。
他恍然发觉,
其实曾经的自己跟当初的时望轩没有多少差别,
要不然也不会在看到不合群的时望轩独自住在简陋小院时一而再再而三的去骚扰对方,
当然有点原因是因为无聊闲的,
但更多的,还是萧玉书的潜意识告诉他,独自一个人的滋味不好,
他从那时形单影只的少年身上又寻摸出了些自己当年的痛楚,
因为自己的伤结了痂,不再流血刺痛,萧玉书便有了力气去帮另一个同病相怜的可怜人舔舐伤口,再守着对方痊愈,
不是天生怜悯圣人心,
而是从前萧玉书觉得自己没有被人疗过伤,但好歹是受伤的人,知道伤口有多痛,所以才想帮别人一把,想帮过去的自己一把,
不管是谁,只要萧玉书碰见了,被拉了一把,就是得天独厚的幸运儿,
可他却不曾料到,原来自以为磕磕绊绊一路阴暗的过去的自己,也是个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幸运儿。
“嗯?怎么不接着骂了?”发觉身下人不出声了,时望轩这才出声道。
而被他压着的萧玉书没说话,也没动,就一直把脸闷在沙发垫子上,那架势好像要把自己闷死。
“干什么呢?”时望轩俯下身,低头去看萧玉书的状况,发现对方一直把脸怼在垫子上,便伸手去扒拉他的脑袋,却没想到刚一碰就遭了骂。
“滚蛋!”
身下少年软乎乎的头发被他扒拉的剧烈一颤,然后憋着气把时望轩的手狠狠撞开,完事后又用力一闷,脸在沙发垫子上撞出了一声闷响。
兴许是没见过处境窘成这样还拧巴巴的人,时望轩被萧玉书这一下撞出了一声极低的轻笑,他伸手在萧玉书脑袋上弹了个脑崩,响响的。
“我好心告诉你这些道理,你倒是一点不领情。”
身下人闷闷囔囔咬牙切齿的声音溢了出来:“谁用的着你教?你还好意思说我!”
“你个土匪!”
时望轩一听,挑眉玩味道:“土匪?”
“我要是土匪,早把你绑回去了。”说完,他像是觉得这话不够欠似的,末了还戏谑性的补了一句:“毕竟你家里也没多少值钱的东西,就算抢也没什么好抢的。”
“不如绑个人回去,有人要就勒索一笔钱,没人要的话......”
时望轩眼含揶揄,故意道:“没人要你就留在山上,当个镇山夫人如何,反正模样不差,是不是女人也无所谓?”
身下模样漂亮的少年不说话了,安安静静,连胸膛起伏的程度都小了不少。
不过时望轩并不觉得对方这是怕了,
死都不怕的人,怎么会怕别人没多少分量的吓唬的呢?
“哎,你怎么不说话了?”或许觉得逗人玩玩差不多就得了,时望轩缓缓松开了钳制萧玉书的手,从他身上起来。
当然,介于这小子毛毛躁躁的脾性,时望轩还是提防着对方下一次不知道怎么没头脑的攻击。
但并没有,
过了一小会儿,
时望轩发现面前少年还是趴在沙发上不说话,一动也不动,跟睡着了似的,
这就有点奇怪了,
他看着眼前趴在沙发上的少年,黑亮的眼瞳划过一丝疑惑,
这个年纪的萧玉书,腿长腰细,个子不矮,但是因为常年心情压抑阴郁,身体消瘦单薄,看起来纤弱些,因为不怎么出门,皮肤也偏向微病的白皙,
他穿着浅色的毛衣,休闲的长裤,衬得肤色更白身形更瘦削,
因为方才乱打一气又被人措不及防丢到沙发上,匆忙仓促间,毛衣下摆有些上掀,露出了一截细白腰身,
太弱了,
一点打架的底子都没有,
时望轩这样想完,便过去俯下身,伸手给其拉好衣服,并试探性的在少年腰身上戳了戳,结果不出意外的换来对方剧烈扭腰反抗和一声压得极低的“滚!”
只不过萧玉书这次的声音听着有些奇怪,除了闷闷囔囔外还夹杂着别的什么,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
时望轩直接上手掰萧玉书闷在下面的脸。
“你给我滚蛋!”
萧玉书岂能让他掰过去?
自然是死死反抗挣扎,
然后被时望轩双手一抬,直接在沙发上咸鱼翻身似的翻了个面。
“你个王八......”
失重感过后,萧玉书居然不是一拳头回过来,而是双手紧紧捂住脸,硬是不愿意露出来半分。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怪异举动让时望轩更加好奇,因此他二话不说就去扒拉萧玉书挡脸的手,
“别、别动我!”
“我看看你脸怎么了!”
“就不让看......”
通过绷紧的指尖不难看出萧玉书反抗的有多用力,有多想捂住脸不让时望轩看见,
可是当两个拧人碰在一起,自然是谁有劲儿谁占据上风,
时望轩只是双手稍微一用力,就把萧玉书的手从他自己脸上扒了下来,
然后露出来的,是双颊透红、眼底泛着泪光、紧紧咬唇的皱眉面庞。
萧玉书这人长得很好看,随了母亲将近七分的冷艳高雅,却沾了三分父亲的英气,显得漂亮也不阴柔,是皎月高悬的美、凛冬霜雪的洁,
时望轩这一辈子见过无数千姿百色的美人,如春日之中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各有各的绝顶千秋之美,
但是美多了,就看厌了,厌倦了夺目疲眼的美,厌倦了一张张包着居心苟测的皮囊。
若真要让一个院里曾种过万般艳花的人说说此刻眼前的少年有哪一点出彩的漂亮,
那大概就是脸上这双泪光潋滟的眸中氤氲着的那抹咬牙不甘和浓重委屈,
这双眼睛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像无力困兽的最后坚强,
那黑漆漆的瞳孔中,时望轩看见了自己年少时的模样,
似乎是好久没从旁人眼里见过自己曾经的长相,他一时顿住,垂眸多看了两眼。
然就是这两眼不加任何防备的停顿,
让时望轩荣获了萧玉书抓住时机的一个重击,
“我他妈让你看!”
“嘶——!”
这次距离太短,太过突然,时望轩没能躲过,面门硬生生被萧玉书毫不留情的捶了一拳狠的,鼻骨上的钝痛给时望轩疼出了生理泪水,他捂着鼻子因着惯性后退了两步,原本轻松的眉头瞬间拧的贼紧。
看见对方终于吃瘪,萧玉书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泪花,终于解气的从沙发上蹿起来指着他得意道:“该!活该!我让你得意,疼死你!”
眼前少年一改原本我见犹怜,得意狡黠的模样让时望轩看的眸色渐深,缓缓松开手,直起腰的时候还低低“啧”了一声。
单只这一声,还有那个意味不明的神情,对时望轩的脾性大概了解的、旁观的萧玉书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觉得有眼不识主角的‘自己’要完蛋了,
但是现在这个‘自己’还没有半点对危险即将来临的感知,
不仅没有,
此刻的少年萧玉书还在为自己急中生智耍的小聪明感到无比骄傲得意,他胡乱揉了几把脸,把眼眶边上挂着的硬装出来的眼泪尽数擦干,看着眼前捂着鼻子剧痛无比的时望轩,他嚣张道:“你不是厉害吗?刚才怎么不厉害了?”
“让你嘚瑟,让你吹,挨打了吧?”
“该!”
而时望轩面对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听着对方丝毫不加掩饰的嘲笑,俊美的面庞上并没有多少恼意,
不但没有,反而还在沉默之中突然轻呵了一声。
少年萧玉书觉得这人应该是被自己气傻了,
但成年萧玉书心里默默为年轻气盛的自己比划了个阿弥陀佛,
要不是亲眼所见,
萧玉书还不知道自己以前也这么傻逼过,之前还嘲笑过去的时望轩不知道收敛锋芒暂避强势,
结果这倒好,
自己干过的没脑子的破事比他还多,
为了尊严,这些事萧玉书可真不能让外边那个时望轩知道,
绝对不能!
“救、救命啊......”
“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