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前少年浓浓的嘲弄意味的确冲昏了萧玉书的头脑,把仅剩不多的冷静搅得一塌糊涂。
没错,
现在这个家,这个偌大低奢的家里,确实就剩下了萧玉书一个人,
是孤立无援,是无人问津,是独自影怜,
眼下的情况,若是面前这个闯进家里的陌生人真想做点什么,萧玉书也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对方,
可是,
是萧玉书自己想一个人的吗?
谁会在这个除夕夜里管管成绩下滑、神情阴郁的少年呢?
不会有人了,
最起码现在萧玉书觉得没人会管自己,
所以他站在二楼敞开的窗户边,不打开引人注目的灯,整个人隐没在不起眼的阴暗中才会突然萌生跳下去一了百了的极端想法。
跳吧,
反正不会有人看见,
死吧,
反正不会有人在乎。
萧玉书的过去为了萧凛这个严父的期望而活,现在为了弟弟妹妹的日后而咬牙硬撑,可是直到今年除夕的烟花在黑夜绽开,绚烂光芒照进这个压抑的房间时,他才恍然明悟,
自己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可却活得像个被提线的傀儡。
这有什么意思呢?
父亲也好,弟妹也罢,
萧玉书对他们慷慨久了,久到也想自私一回,想结束这一切,想不管不顾的闭上眼再也不看十年如一日的枯燥世界,
故此这个没了生念的青春少年有了寻死轻生的念头,
可这个死气沉沉的念头刚要付诸行动,就被擅闯者给打断,被对方逼的张嘴破了礼数素养,
不仅如此,这人居然还嘲笑萧玉书自己一个人,
嘲笑他的形单影只,嘲笑他的孑然一身,
嘲笑他在这个本该团团圆圆热闹非凡的大年三十就自己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内,凿壁偷光似的躲在阴暗处看着别家众人点燃的烟花,
像个偷窥别人幸福的小偷一样丢人现眼,无地自容。
萧玉书活在旁人眼中的模样一直都是温雅彬彬,沉稳自持的优秀少年,
但此刻,
听着面前人的话,他突然就不想再继续维持那些缝在脸上的形象,
他想发一次疯,
反正活也不想活,那就在死之前做一回从来没做过的事情。
比如,
打架。
萧玉书基本上没怎么运动过,即便是体育课也是有特权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安安静静的看书写题,常年缺乏锻炼的身体并没有多少力气,甚至因为食欲不佳而显得单薄瘦削,可他仍旧抡起拳头朝前打去。
他不会打架,也不知道要领技巧,全凭着感觉和心里满腔翻搅的怒意来驱使四肢,近乎是胡乱发泄一般,萧玉书挥拳打得很是杂乱无章。
所以每一下,都被时望轩轻松闪身躲过,
但积压已久的不满和怨念在这一刻发泄的唐突猝然,萧玉书完全没有任何理智,自己的拳头落了空,他就再接着挥出去,每一次都是没头没脑的用出全力。
毛头小子的乱序攻击怎么会碰得到一个数年经战丰富的前辈,
时望轩不仅躲得轻松自如,甚至还趁着萧玉书自己脚步不稳时反手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的踢一脚。
力道不大,但是踢的萧玉书更加抓马。
“你他妈有本事就别躲!”
什么素质涵养,什么礼貌优雅,在这一刻全让萧玉书丢去扯了淡,他连着胡乱打了好几次,都被时望轩躲开,
这也就算了,偏偏时望轩还在这时故意轻笑道:“你没打过架吧?”
“拳头不硬,下盘不稳,动作莽撞,”他不紧不慢道,“好笨哦。”
萧玉书从来没见过这么贱的人,
累的气喘吁吁只能靠手撑着沙发勉强站稳的他瞪着身形欣长,腰背直挺气定神闲的时望轩咬牙切齿道:“王——八——蛋!”
“嗯?”时望轩似乎对这个从萧玉书嘴里蹦出来的新鲜词感到十分意外,他眉梢轻扬,一字一顿认真道:“你又骂人了。”
“我他妈就骂了怎么了!”萧玉书再也不管这些,气喘吁吁的大吼道,“你他妈王八蛋!傻逼!缺心眼儿!神经病!小瘪犊子!”
被愤怒情绪彻底冲昏头脑的萧玉书把自己从小到大听见的脏话都骂了出来,狠狠的、大声的,以往安分守礼的样子彻底碎了一地,
当一片片被人强硬贴饰的无暇白瓷不断掉下,少年压抑已久的真实自我也逐渐显露出来,
那是有力的、有声的、有情绪的真正活人面庞,是兴许因为头一次见了天日有些陌生平庸和不尽人意的瑕疵,与原来完美的外壳堪称云泥之别,
可世上活生生的人不是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完美才会拥有生机,
每一处缺陷每一处缝隙,都是种子生根发芽顶出嫩绿的契机,
属于萧玉书的抽芽来的有些迟,但是仍旧可以顶出来几点浅绿,
只要有芽,有这几点能焕发新生的绿,
这棵即将干涸枯竭的树还能活下去,撑着迎接下一个终不会再是风吹雨打的春天。
此时被时望轩完全激怒的萧玉书不再顾及什么死板的教养,骂了这个年纪该会吐出口的脏话,
那么这根枯木,就要逢春了。
时望轩看着眼前累的满头大汗却满脸不服牙关咬得棒棒硬的瘦削少年,唇角勾起一抹浅薄至极的笑,他道:“你的嘴皮子功夫可比拳脚功夫厉害多了。”
“滚你妈蛋!”萧玉书在稍作歇息后,再次攥拳打来。
年轻气盛,冲动易怒,不知天高地厚,
是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有的特性,
时望轩只是轻微闪身,萧玉书再次毫无意外的扑空,
不仅如此,萧玉书屁股上又挨了一脚。
“你他妈再踹我试试!”萧玉书捂着屁股,气的耳朵发鸣,刚想再次挥拳去打,却被时望轩反身用腿一勾,
本就脚步不稳的萧玉书直接被勾倒,在即将扑倒在地上的瞬间又被时望轩抓住胳膊一个四两拨千斤丢到了软软的沙发上,
“你、你给我滚起来!”
萧玉书脸朝下被摁在沙发上,双手被钳住反剪在腰后,屁股上甚至还被时望轩曲起一个膝盖抵着,除了两腿还能无力的蠕动几下外,他算是再没了反抗的余地。
受制于人动弹不得的窘迫处境让他涨红了脸,侧脸被压在垫子上,说话声音也有些闷囔。
“你他妈有本事就别躲!”萧玉书暴躁道,“你个卑鄙无耻臭不要脸的!”
时望轩垂眸看着身下人,眼底蕴着浅笑,戏谑道:“我卑鄙?我要是真卑鄙早就还手给你两下,让你吃吃苦头,长长记性。”
“我、我用得着你来长记性?”萧玉书切齿道,“你不就是会打个架吗?有什么好嘚瑟的!”
“你给我滚起来!要不然我......”
“啪!”
这声一出,萧玉书眼睛都瞪圆了。
屁股上火辣辣的触感让他顿时整个人都麻了个彻底。
时望轩淡定收回手,道:“还骂不骂?”
萧玉书被打懵了,反应了两秒后才意识到被这人打了屁股,强烈的羞辱感瞬间充斥了整个脑袋,脸红脖赤好不恼火。
他硬着头皮道:“就骂!你个王八蛋!”
“啪!”
萧玉书又愣了,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打。
打完的时望轩仍在问道:“还骂不骂?”
萧玉书也是较上了劲儿,屁股越疼,骂的越狠。
“混蛋!”
“啪!”
“傻逼!”
“啪!”
“艹!你他妈的......”
“啪!”
“你、你......”
时望轩手上是一点没留劲儿,几巴掌下去,萧玉书屁股都麻了,火辣辣的疼痛非常,到最后给萧玉书气的呼吸紊乱再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再也不会别的骂人的词了,
而且,
他要被时望轩大人教训小孩儿一样的举动气疯了,
从小到大还没有谁这么摁着萧玉书打屁股,疼不疼是一码事,丢不丢脸是另一码事。
倍感羞辱的萧玉书在拼尽全力挣扎却依旧没有半点作用后,仿佛累极了似的,忽然就没了声,把脸埋在了沙发垫子上,胸膛还是在剧烈起伏。
见身下暴躁的少年终于没那么聒噪,时望轩这才风轻云淡道:“骂人可以,但是骂人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若今日进来的人不是我,是暴徒,你骂出的这几句早够你死好几回了。”
这不是什么身手矫健身居上位的胜者得意炫耀的显摆话,而是一个身经百战、栽过无数跟头的前者最为深刻的经验,
时望轩引导萧玉书学会发泄情绪,然后又教给对方在能力不足的时候收敛心性、避开强恶,
眼前这个年纪轻轻正值风华的少年完全不像青春意气的东升骄阳,反倒像极了看淡世间一切斗转星移的青山,
沉稳淡然、波澜不惊的模样让一边默默旁观的萧玉书心中忽然萌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
这个心性老成、处事泰然的时望轩是他认识的那个时望轩吗?
面前这张脸是刻在记忆里的,一点没错,
可直觉告诉萧玉书,
这人并不是那个自己亲手带出来的、脾气还有些少年心性的时望轩,
萧玉书记忆里的那个时望轩,
是从小倔强、嘴硬别扭凡事藏于心中不被逗急了绝对不说出来的犟人,
是即便经历无数苦痛磋磨却没被摧倒、仍旧揣着满腔赤诚真心的拧子,
是被外表一层层凶恶戾气、一句句赌气狠话遮掩住的脆弱敏感的青年,
那是萧玉书大概这辈子都忘不掉的、需要安抚的幼兽,
不是眼前这个周身散发着浑然天成的沉稳的、言行举止无一不透着前辈气场的违和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