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在赶路中过去,轮到她赶车时,天微微亮,被云层遮蔽的天空,透着几缕微光,不过片刻,她的双眼被晨光照得难以睁开,她便拉了一旁的帷帽戴上,赶了一夜的路,她们总算离那座庞大的宫殿远了些,但还没到城门附近。
她们绕了一段路,为了躲避追兵,也为了留时间休整。她们不从城门走,打算从京城的西面翻山再渡船离京,这些是她在到了那座山时,郑慕昔告诉她的。
“我没跟你商量就决定了,正好扯平。”
郑慕昔说这句话时没看她,她本就没有怪郑慕昔的意思,郑慕昔解不解释都无所谓,因为已成事实,她说什么都晚了。
除了这件事外,郑慕昔去找乌禾,跟乌禾一道进宫,救汐月和她,也没有跟她商量。
郑慕昔说扯平了,是在开解她,让她不用觉得受之有愧,更不用觉得自己拖累了她,她是为了报复她之前不跟她商量,就送她出京的那件事,并不仅仅是在帮她。
她望向站在甲板上的郑慕昔,不再纠结自己是不是连累了她们,因她的事,把她们都卷了进来,她也不该说那些令郑慕昔难受的话。既然郑慕昔还愿意回来找她,她就要好好想想跟她一起的未来。
她走到郑慕昔的身旁,看着她,问她船的去向。
“清罗国。”
“很好啊,不过,你会水吗?”
郑慕昔别过头,小声说了句“不会”。
“那为什么要去那里?”
郑慕昔的眼睫毛在日光下闪着光,看起来像金羽梳。
“不容易被他追来。”
“不一定啊,这条路虽险峻,别的路他都找过了,就该怀疑这条路了。”
郑慕昔转脸望向她,眼中冒着火,她瞬间收起笑脸,人也站直了。
“还不都因为你放过了冯秀瑜,又把我打晕送出京。”
“对不起。”
郑慕昔别过脸笑了起来,“你知道就好。”
她被耍了,却一点都不生气,也跟着一道笑了起来。
郑慕昔转头问她,“笑什么?”
“那你笑什么?”
“我笑你太好骗。”
“你也是啊。”
话才出口,郑慕昔伸着胳膊朝她扑了过来,她没躲,郑慕昔没打她,而是抱住了她。
“以后有事不要替我做决定,我有事也会跟你商量,你答应吗?”
她“嗯”了一声,郑慕昔放开她,“你说出来。”
她认真地看着郑慕昔的眼睛,“有事,我不会擅自行动,会跟你商量,不替你做决定。”
郑慕昔眼眯着笑了,“你没受伤吧?”
她拉开袖子,“一点点擦伤,你呢?”
郑慕昔露了露手臂,“我也是。”
清罗国,跟胤国隔着看不到尽头的海,她曾在宫里的书上看到过它的介绍,一段话带过,两国友好邦交,多年未有争端,因相距甚远,除去官方交往外,民间几乎没有来往。
她们面向的是一个未知的国度,服饰、礼俗、饮食是否跟胤国差不多,她们能不能适应,都是将要面对的。
乌禾同她们一道从悬崖峭壁上下来,又同她们一样易容,显然是想跟她们一起面对,可是她没有理由这么做。江雨翊问过乌禾,乌禾的回答虽然在情理中,但她还是想劝乌禾不要涉险。海面不像陆地,若遇风暴,幸存的机会太小。
乌禾反问她,她们为何可以同她一起,她没说话,乌禾替她说了她没说出口的话,她们跟她亲近,而乌禾是外人。
郑慕昔替她圆场,说她不是那个意思,确实是风险太大,乌禾又不会被通缉,没必要过躲躲藏藏的日子。乌禾笑着说,那可不一定,说不定骆驼峰上已经有人在等着她呢。
她只好放弃劝乌禾,乌禾决意要去,她是拦不住的,多一个身手好又会用毒的同伴也不错。
汐月接了一句,她说,阿翊,你怎么不劝我,我要是知道要去清罗国,我根本不会答应你。汐月话说完,特意扬起下巴,装作生气的样子,大家都被她逗笑了。
一路,只要有机会,她就教不会水的四人练水,不过半月的时间,她们都学会了,幸好,这半月的时间,没有遇上风暴,她们的船还稳稳地行在海面上。
她们所在船是一只中型货船,一位舵手、七位船员,郑慕昔早就打点好了,这艘货船在悬崖下等了她们七天,约好了十天若没来,船就可以开走。舵手是一位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大姐,不爱笑,人沉稳得很,七位船员也都是女人,都会武,年纪都不大,看样子跟她们差不多。
有一晚她们躺在床上时,她问过郑慕昔为何会信她们,郑慕昔说人是曲弄风介绍的,曲弄风帮过她们,说到曲弄风,郑慕昔又说起了李公子,说的时候头低着,眼睛不住地看她,像怕她生气,一直留意她的表情。
李公子帮的忙,是可能让他身陷囹圄的忙。他在东宫起火的那晚驾着马车出京,且带人跟守城门的侍卫打了一架,他的人拖着侍卫,他驾着马车跑出京城。计策是郑慕昔出的,李公子没有一丝犹豫地答应了。
看郑慕昔的神情,她也不忍对她发火,她是为了她,才找李公子。上次李公子帮了她,已经惹得李元栩不快,当时没有理由罚他,这次理由有了,李公子大概少不了牢狱之灾。
见她不说话,郑慕昔小心地牵起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她,“理我啊。”
“要是他扛不住酷刑,招了怎么办?”
“你不信他?”
“人都有软肋,要是李元栩用李公子最在意的人威胁他,他说不定就弃了我们。”
“那我们要不要换个目的地?”
“倒也不用,李元栩说不定觉得麻烦,不再找我们了。”
“确定?我怎么觉得他喜欢到根本不可能放下你。”
她摸了摸郑慕昔的额头,再摸了摸自己的,“你没发烧,怎么说胡话?李元栩不是那样的人。”
郑慕昔瞥了她一眼,嘴里发出“啧啧”声。她被郑慕昔的样子逗笑,低着头发笑。
“在你心里,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你。”
“真的?”
“真的。”要不是郑慕昔,她可能出不了宫,出不了京城。
“为什么?”
“因为如果没有你,我大概会一直困在笼子里。”
郑慕昔抬眼笑了一下,“你不想问问我,在我心里,他重要,还是你重要?”
“当然是我啊。”
“那不见得。”
“你说什么?”她伸手去挠郑慕昔。
郑慕昔边躲边笑边喊,“你重要,你重要。”
她连忙伸手捂住郑慕昔的嘴,“小点声,别吵到睡在我们隔壁的人。”
到清罗国时,已过了大半个月。她们一下船,就找人买了当地的服饰。为了更容易混进清罗国人群里,江雨翊在每张人皮面具上加了一层黑水。
清罗国的语言,初听都不懂,时间久了,大家能听懂一些,特别是汐月,她对语言极有天分,模仿能力不错,她是她们中最快学会清罗国语的,她也就负责采买日常物品,与商贩讲价。
江雨翊和乌禾经常往清罗国的山上跑,去找可以卖的草药。郑慕昔、郑慕离则打理她们的屋子,设计机关、挖密道。她们的屋子是跟当地人买的,用的江雨翊给郑慕昔的钱,屋子在一片树林里。
她们所在的地方,不是清罗国的中心,集市没有胤国的京城热闹,但对于这个靠海的县城来说,这样的集市规模足够了,各种日用品、吃食都有,特别是海鲜类,比胤国的集市还要多和全。
虽然胤国的京城也算靠海,但因为隔着高山,靠着海的是悬崖,海鲜没那么容易捕捞。
在这里,除了热一些,雨多些,其它地方没有难适应的。
除了草药,她们偶尔也会做些糕点拿出来卖。乌禾除了配置毒药很厉害,做出的糕点,居然是她们中做的最好吃的。
清罗国似乎不在意胤国的消息,她们在这里一个月,从来没听到胤国的事。
来这里,江雨翊才知道为何两国没有交战过,那时是她们幸运,没有碰上风暴,听这里的渔民说海上风暴四季都有,若两国交战,都要面对突然而来的风暴,可能还没打起来,就葬身大海了。
难怪胤国关于清罗国的信息这么少,要不是曲弄风找的人,单凭她们自己,恐怕很难找到清罗国。
江雨翊也就没刚到时那么不安,担心李元栩会找来,一个月过去了,他肯定让他的人替她了。李公子跟李元栩还是有点亲戚关系,李元栩不会对李公子下狠手。至于曲弄风那边,就算李元栩能逼得曲弄风的人说出她们的去处,李元栩也很难派人来找她了。
可她猜错了,李元栩的人找来了,就在她们庆祝来清罗国一个月的晚上,那时她们都睡下了,要不是她浅眠,一点动静就会醒,她们早就是剑下亡魂。
郑慕昔布的陷阱、机关都被来人识破,来人潜入屋内,惊醒了她,她摇醒了身旁的郑慕昔,郑慕昔又去叫乌禾、汐月、郑慕离。
她们撤到密道,逃出这片林子,上了船。船驶出岸边不久,来人就追上来了。一共五人,领头的人,是她认识的人,秦风,他们都持着剑。
乌禾早在岸边的植被上抹了毒药,只要接触到的人都会毒发,但毒性不强,只会使人昏迷,除了秦风还勉力杵剑跪在地上,其余四人都倒在地上。
秦风施展轻功,上了船,他的嘴角有血,他的剑指着她,他说她自愿上前受死的话,就只要她一人的性命。言下之意,如果她们一起反抗,就没人能活着。
乌禾大笑一声,“好大的口气。”
郑慕昔问他,“他要你杀她的?”
秦风反问,“不然呢?”
乌禾出剑,飞上前去刺,秦风不但躲过她的一刺,还刺了她一剑,秦风的剑实在好快,她都没看见他的剑过乌禾的身,乌禾就已经中招了,割在了乌禾的腹部,乌禾摸着腹部,无法使力了。
她飞上前托住乌禾,“我答应,你放过她们,不过我要先看她们走远。”
秦风说了声“好”,她扶着乌禾到郑慕昔的身边,郑慕昔盯着她。
“不是说好了不替我做决定吗?”
“我们一起上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他要杀的人是我,跟你无关,你忍心让阿离这么年轻就死了吗?”
郑慕离坚定地说,“我不怕死。”
汐月也凑上前,“我也不怕死。”
她笑了笑,视线从她们脸上一一掠过,“可是我怕,你们跟我来这里,我就很过意不过,如今,还要因我被杀,只怕我做鬼都难安。”
乌禾往她的袖中塞了一瓶毒药,用眼神示意,让她找准时机,对秦风下毒。
郑慕昔抓紧了她的手,“你就不怕他会折回来杀了我们?”
“不会,他是言而有信的人。”
“杀手的话,你也信?”
“你忘了我还有他的把柄,秦风若不守信,就休想下半辈子过得安生。”
她出手点了郑慕昔的穴,不去看郑慕昔的眼睛,她嘱咐汐月帮乌禾包扎,汐月拉住她的衣袖,她按住汐月。走前,她拍了拍郑慕离的肩,“照顾好你姐姐。”
她跟秦风飞下了船,站在岸边,看着船一点点消失。
“在你动手前,我要你拿陆归发誓,若你还要杀她们,你与陆归今生都不可能,因为她是郡主,而你只是杀人的工具。”
秦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她朝他走近一步,他出剑拦了她,她抬手隔开他的剑,“你不想知道?”
秦风撤了剑,她走到他身旁,附在他耳边,“他告诉我的。在他心里,你永远不可能配得上他的外甥女。”
淬了毒的银针,在她刺向他耳朵时,被他躲过。她使力打出去,银针碰上他的剑,发出“钉钉钉”声,她又发出了五枚,趁他用剑挡,就着风势,她朝他撒了迷药,银针和迷药,他总要中一样的。
他选了迷药,他杵剑跪在地上,她又发出了两枚银针,他挥剑挡了过去。就算中了迷药,他的身手还是这么快。
她接连发了十次,总算有一枚刺进了他的身体。
“我告诉你他的把柄藏在何处,你拿到了就能交差,看你是要选你的命,还是我的命?”
秦风抬眼看她,“你为什么要放了我?”
“只有你回去,亲口告诉他,我死了,他才不会再派杀手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