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慕昔醒来时已过了一日,她躺在马车的车厢里,身上穿着去明湖的随行侍卫的衣服。她摸了摸脸,还戴着人皮面具,又摸了一下头,束着发。
她换上了江雨翊混进随行侍卫的装束,她心中虽气江雨翊撇下她自己去犯险,但木已成舟,她只好接受。
马车在行驶中,她慢慢坐起身,捏了捏肩膀和脖子。
她悄悄靠近门,一点点掀开车帘,去看赶车的人,赶车的人也是一身随行侍卫的黑衣长衫,看背影很像李公子。眼下去问他江雨翊的计划,估计他也不知如何回答,索性不打扰他赶车,这一路也总有到终点的时候。
她挑开车帘,朝外看,似乎已到正午。经过一家酒楼,她瞟到里面的大堂几乎坐满了人,她摸了摸肚子,自己也有些饿了。她手伸到座下面去摸,摸到一个包袱,她拉出来,是一个灰色的大包袱。
她打开包袱,里面放了好些干粮、银票、衣物、水袋。又接着掀开包着干粮的纸,里面放了五个馕,她拿起一个,咬了一大口。
许是动静太大,李公子勒停了马车,掀开车帘看她。
“你怎么醒了也不喊我一声?”李公子鼓着腮帮瞪着她。
她嚼了几口,咽下去,才同他说话,“怕打扰你驾车啊。”
李公子将门帘塞到一边,靠在车门边坐了下来,伸手去拿馕。他举着馕看了一圈,终还是咬了一口,他嚼了几下,“不怎么样啊,看你吃的津津有味,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
“李公子每日山珍海味的,怎么会吃得惯平民吃的干粮。”她语气淡淡的,始终专心吃着。
李公子也不理她的讥讽,再吃了一口,他肚子也有些饿了,看她吃得这么认真,应该是好吃的东西,只不过自己头一次吃,不习惯。
“你怎么不问我带你去哪里?”
李公子边嚼边问她,她这么平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她醒来会吵着回去,要去帮江雨翊,没成想这人醒来就坐在车里吃着馕,还吃得挺香。
她觑了他一眼,“她不是安排好了,她说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李公子放下馕,“看不出,你竟舍得皇宫的锦衣玉食。”
“本就不属于我,何来舍不舍得?”她抬眼去看车外,已出了街市,远处是无人的行道,道路两边生着杂草。
李公子挑了一下眉,颇感意外,过了一年多这样的生活,她竟未生出半点别的心思,她跟江雨翊一样,也够死心眼的。他还是不太理解江雨翊为什么要离开,尽管她说了她的想法,她说,“再美再好的笼子,也始终是一个笼子,我不想待在里面。”
“跳出了皇宫这个笼子,这外面的江湖难道不是另外一个笼子吗?”
他的这句话,江雨翊是这么回他的,“起码我可以有决定权,如果不走,我只能安安静静做一个傀儡,事事听命于人,不能有自己的主意,时刻担心活不过明天。”
他听多了后宫妃子互斗的传闻,明白江雨翊是不想斗,可她身处的位置,如何能置身事外,他有点理解,虽不赞成她的做法,还是出手帮了她。
“你这样出京,会耽误你的事吗?如果耽误,我可以自己驾车。”
他收回思绪,轻笑了一声,“你是想等我走了,自己折回京城?”
她瞪了他一眼,“好心替你考虑,既这样,李车夫,赶路吧。”
他抿唇笑了一声,手趴在车板上,头低着,“小的领命。”
她的嘴角跟着上扬,看不出这位李公子一点架子都没有,难怪有这么多姑娘喜欢亲近他。他这样相帮,于他是没有任何好处的。江雨翊离开京城,不再是太子妃,也就帮不上他任何忙。这样离开,或许以后都难以再见,这位李公子倒是有副侠义心肠。
最初在风弄楼见他,她以为他同那些世家纨绔子弟一般,喜欢风花雪月,出手帮江雨翊,只是看上江雨翊,想博好感。
到如今,他甘愿冒险,帮江雨翊金蝉脱壳,全无好处。
原是她以貌取人,看错了他。
她有些惭愧,刚刚不该出言讥讽的。她放下手里的馕,去拿靠在车壁的水袋,她拔出水袋的木塞,将水袋伸到车帘外。
“李公子,喝口水吧,吃了馕,怪干的。”
李公子回头冲她笑,接过水袋喝了好几口,“谢谢。”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勒停了马车。
“有事要跟我说?”
他把水袋递给她,她接过水袋,将木塞塞进去,微微抬起了头。
“刚刚不该那样说你,对不起。”
她眼神真挚,与他对视一眼,便偏过头去看车外。
他楞住了,没想到她会这么认真跟他道歉,一句戏言,他其实不在意。除去风弄楼、太师府,这回是第三面,她开玩笑缓解尴尬,其实还好。
见她望着旷野出神,他起了逗她的心思,“那点小事本公子怎么会记在心里,倒是你,令本公子好奇,”他扶着车板起身,蹲着靠近她,“与他朝夕相对这么久,你对他也没动心吗?”
她猛地回头,眼睛张着,很快瞥向外面的草地,“没……没有。”
瞧她一副羞涩躲人的样子,应是有意的。李元栩心狠手辣,但长得还行,她这样的年纪,对着那样的人,不可能不动心。
“她也知道?”
“知道。”她低着头,抿着唇。
“她知道了还要你离开,你就听她的了?”
“可他迟早要杀我们。”
她声音低下去,头垂着,本攥紧水袋的手这会儿松开了。
李元栩为何会对她们动杀念呢?因为骗了他?
“他为何要杀你们呢?”
“因为我们不够听话,他要的是听话的太子妃。”
“可他碍于宰相的身份,也不可能动手啊。”
她转过头来,指了指脸上的面具,他一下子明白了。
“杀了你们,换成听话的替身?”
她点了点头。
他拧着眉,用拳头捶了一下膝盖,“你坐好,我们继续赶路。”
此刻,他完全理解了江雨翊,时刻担心被杀,笼子再好也没用。江雨翊那时没有明说,是担心他冲动吗?可他冲动,也不会蠢到去送死。他虽未与李元栩正面交锋,也多少知道坐上太子之位的人必不是善茬,若不够心狠,还没登上高位就会性命不保。
他初次遇上江雨翊时,她就已经在计划逃跑了吗?难怪,她一宰相千金,居然还要靠卖画赚钱,原来是为逃跑赚盘缠。
她睡了好一会儿,睁眼时,天已全黑,她身上盖着薄被,依然冷的想抖,在外面驾车的李公子大概更冷些,她掀开车帘去瞧,李公子身上披着披风。
李公子回头看她,他背着月光,她看不清他的脸。
“到了平洲,我就回京了,她让你在平洲等她。”
“她不会有危险的,是不是?”
李公子点了头,两人同时望向高空之上的月亮。
她知道这一问等于白问,李公子同她一道出来,又怎么知道明湖的情况,可她还是问了,她实在难以心安。
躺在车上的大半日,她虽闭着眼,却一直都没睡着,脑子里反反复复在演练她与江雨翊商量好的金蝉脱壳的计划。
先以李崇义回京的假消息骗李元栩下山,再偷偷将大理寺死囚的尸体运到她们所在的屋子里,趁半夜人熟睡时,扮作侍卫的样子,倒油,点燃屋子,等火烧起来,把预备好的绳索勾在窗框上,从绳索下去,混进救火的侍卫里,趁乱走小道下山。
下山途中,换成平民的衣服,戴上平民的人皮面具,将侍卫的人皮面具和侍卫服全部焚毁,下山后的三里道有马,骑马即刻离开京城。
李公子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继续勒绳赶马。大约三个时辰后,车停在荒废许久的宅子前,李公子下了马车,她也跟着跳下了车。
“你弟弟在里面,这会儿应该睡着了,我就回去了。”
“好,再会。”
她转身朝前走,走了两步,回头看着李公子,“都这么晚了,明天再回去吧。”
李公子的两臂抬了起来,往后推了一下,他“嗯”了一声,又抬着手臂擦了擦眼,“也好,我好困。”
他说着就将马车卸了下来,把马牵到一棵树下,将绳子绕着树两圈再系了结,转身时,看郑慕昔靠在门那边等他。她大概还在担心江雨翊,他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两手拍到她肩膀,大声地“嘿”了一声,郑慕昔吓了一跳,拍着胸脯瞪了他一眼。
“看你挺精神的,还是继续赶路吧。”
“我这不是让你放松一下嘛,她都计划那么久了,肯定成功的,你不是了解她嘛,她不会做没有胜算的事。”
门从里面开了,开门的是郑慕离。
“姐姐。”
郑慕昔面露喜色,凑近摸了一下郑慕离的头,“你怎么还没睡?”
李公子看这两姐弟一眼,便推开另一边门进去,他确实太困了,也不想当盏灯。
这院子着实太久没人住了,又是灰又是蛛网的,李公子一手用剑挡开蛛网,一手对着自己扇风,也不知那小子怎么在这里待这几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