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内的事,一件都没做成,计划外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发生。
回京的路上,她们被那姑娘放走的人摆了一道。论江湖经验,她是不如那姑娘的,只是那姑娘的江湖经验也说不上丰富,碰上老江湖,也跟她一样着了道,才出困局,又进了一个,还是她想逃的那个。
她们被请去临风门,即便她再三向许龄惠说明自己跟骆驼峰的姑娘没有关系,许龄惠就是不信,还是要她去一趟临风门,就这种情况,许龄惠仍没放弃要介绍她给许至臻,也许门主之请是假,为自己女儿谋私才是真。
她也不能说自己是女人,担心自己说了会激怒许龄惠,搞不好小命不保,经骆驼峰一趟,她虽不惧死,但还是想好好活着。
许龄惠不像那姑娘那么好商量,她不允许别人跟她意见不一致,在客栈那会儿,她就觉察到了,看起来是知心大婶,却说一不二,莫长帆的任何意见,她都不采纳。
夜里冒险上骆驼峰,一路她没发现她们跟在她后头,要不是跟那姑娘说,她都不知道许龄惠夫妇也上了骆驼峰,她们的武功定在她想象之上。
那姑娘在一旁听着,也不戳破,像看戏一样。
趁那两人不在跟前,她轻声问过她,能跑为什么不跑,以及为什么替她保密,那姑娘笑起来,说好玩儿。她问她,不是急着找袁拓报仇吗,那姑娘笑着说,他才没那么容易死,而且她挺好奇去临风门会发生什么。
她瞅着那姑娘好奇的眼神,彻底无语了,性命攸关的事,在她那儿都是好玩的。难不成之前的杀意都是演的?
那姑娘转脸看她,“还有别的事?”
又换成在骆驼峰逼她的那副冷酷样儿了,“你是故意被抓的?”
“可以这么理解,从那两人嘴里问不出什么,他们可不像你这么有价值。”那姑娘边说边靠近看她,她往后缩了一下。
“你的这张脸,依我看,没什么吸引力啊,那大婶怎么会看上你?如果是你原本的脸,还说得过去。”那姑娘笑了一下,挺起身子坐直了。
“姑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叫乌禾,你问?”
“你是乌禾?”她张大了眼瞧那姑娘,那姑娘坦然的很,不像在开玩笑。
“不是你认为的那个乌禾,那个乌禾是我师姐。”
她正要继续问,乌禾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看前方,她偏过头看前方,车帘突然被掀起,许龄惠端着一碗冒着牛肉味儿的汤进了车里。
许龄惠笑着把汤递给她,她接了,没马上喝,许龄惠的手往上动了动,意思是让她喝。
她看着碗里的汤泛着油光,吹了几下,还是仰头喝了下去。就算汤里有毒,此刻她也得喝,逼许龄惠动手,保不齐她摸到她戴的人皮面具,她的命顷刻就交待了。
“我没有么?”
乌禾抬头看向许龄惠,许龄惠收起笑,让乌禾等等。
等许龄惠下了马车,她凑近轻声问乌禾,“你不怕里面下毒?”
“这天下还没有什么毒是我不能解的。”
这话听着就欠揍,可她看乌禾那张坦然无害的脸,又想起那本书,乌禾确实有底气这么说,她也就把想说的话咽进肚子。
她想象中的乌禾,该是像袁太医那般沉稳内敛又耐心的人,才能写出那本超细致的医书。
眼前的乌禾,像个古灵精怪的少女,狠辣有三分,心机有五分,手段有六分,剩下的全是超重的好奇心,正事当副事做,副事当正事做,倒有十二分的潇洒。以前的郑慕昔,是不是也跟乌禾一样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你找思迷是为七皇子?”
乌禾的问话,把她从郑慕昔过去的想象中拉了回来,乌禾对李元栩了解多少?
“为我自己。”
“你想逃婚?”
她正要张口,乌禾又拉住了她的袖子,许龄惠又上车了。
直到上临风门前,她们都没有机会再聊这件事,许龄惠压根不给她们独处的机会,她似乎觉得放她们独处会节外生枝,担心她们密谋逃跑。
临风门跟它名字一样,临着山风,朝山敞开怀抱,跟玉山寺的格局不同,临风门的主殿在山顶。一路上来,她见了好些野花,跟春日比,夏日里的野花更为灿烂,一开一大片,特别是那些小小的白白的花,她在医书上看过,叫蛇床,能清热去火,花开的那么好看,却有个这么煞风景的名字,怪可惜的。
她没跟乌禾一起进主殿,她被许龄惠带到离主殿不远的竹屋里,许龄惠让她在这儿歇歇,说待会儿再来看她,就推门出去了,没再交待什么。许龄惠一走,跟着许龄惠的门人也出去了,屋内只剩她一人。
许龄惠就不怕她跑了?她走到窗边,看向屋外,一位着青绿衫裙背着竹篓的姑娘正向她那里走来,她大约就是许龄惠口中的许至臻吧。许至臻看到她,冲她笑,她也回一笑,看起来是个好商量的姑娘。
许至臻走进屋里,边卸背篓边向她致歉,看来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她一点都不局促。 她趁许至臻低头卸背篓的时候瞟了一眼背篓里的草,一些是蛇床,一些是苦菊,还有一些是她不知道的草。她们中的迷药,大概是许至臻配的。
“徐公子,你也懂医术?”
许至臻这么直接的问,倒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略懂一点,许姑娘,我们中的迷药是你配的吗?”
“对,实在抱歉。”
还是跟刚才的道歉一样,语气里是没有歉意的。
“我看你对此事并不热衷,为什么不阻止你母亲呢?”
许至臻的理由跟大部分做女儿说的话差不多,因为是母亲,不想让母亲心里不舒服,母女感情生嫌隙,只得一味忍让,可她看许至臻的样子,不太像大部分的孝女。
她妥协的理由应该不只是这个,她不好继续追问,把话题转到背篓里的药草上,许至臻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她不用再找别的话题了,也更让她确信她们中的迷药是许至臻配的。
她们聊到山下的村民的病时,许龄惠回来了,见她们聊得热络,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她没有插话,也没有走近,许至臻瞟到她站在门口就没再继续说下去了,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娘,放她走吧,她不是良配。”
“怎么会,徐公子一表人才,看身子骨,武功应是不弱的,敢一人上骆驼峰,胆识比大部分江湖人要高。出身差了点,不过没关系,门主答应我收他做弟子,到时他就是临风门的高徒了。”
见许龄惠看她,她笑了笑。
“娘,都多少次了,您带回来的人,不是来刺探情报,就是借机学武的,没有一个是真心喜欢我这个人的,您真觉得对他们好,他们就能以同样的好回报吗?”
“娘是过来人,听娘的准没错,那几个小子目光短浅,这位徐公子志向远大呀,而且跟你也聊得来。”
“娘,我不同你说了,我去配药了。”
母女俩的轱辘话大概也说了数次,谁都没能说服谁。
许至臻一走,许龄惠就开始撺掇她去追许至臻,告诉她许至臻的喜好,许至臻生气或是喜欢的表现,教她如何讨好、赢得许至臻的欢心。她一边附和一边观察许龄惠,做母亲的这么关心女儿的婚事,为什么不把心思放在关心女儿自身上呢?
把女儿的事这样说给一个相处不到三天的陌生人,不担心这个陌生人伤害女儿吗?还是觉得把女儿嫁出去比女儿自身的安危更重要?
看来身为江湖人的女儿,也跟宰相府的女儿没什么不同,是她对江湖的想象太过美好了吗?身入江湖,不一定就能自由。
现下她不就被人抓了,还得被逼为门人和女婿,没有武功,没有安身之所,做一个江湖人不见得比宰相千金安全。
许龄惠说的口干才停下来,她小心翼翼问她自己什么时候能下山,想去给师父报个信,许龄惠一听放下杯子,手抬了起来,似乎要搭她的肩,她躲了一下,没能躲过,许龄惠的手劲儿有点大,捏的有点儿痛,她咬牙忍着。
许龄惠承诺她,待她哄好许至臻,就同她一道去,被捏着肩,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应承下来。许龄惠还想继续支招,有门人在门外喊,说门主找她,她拍了拍她的肩,叮嘱让她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临风门的晚饭倒丰盛,三菜一汤,她吃得挺饱,想出去消食,站在门外的门人拦住了她,说夜里有毒蛇出没,她要是受伤了,没法交待,她只好在屋里走来走去。
走第二趟时,听到石头落地的声音,她打开门,乌禾歪着脑袋朝她笑,门外的两个门人都闭着眼靠坐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