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颜没有等到的维正在如意的房中,此时正值午夜,天上雪云翻滚。
“臣参见皇上。”
皇甫维正一身长毛厚棉长衫,衫上画着几笔修长的墨竹,一如他的凌云寸心之志。
他向如意恭敬地跪下行礼,叩首道。
“公主在找你。”如意坐在案前,道。
“但是臣要找的,是皇上。”维正道。
“你我素未谋面,为何找我?”如意问道。
“皇上,我复姓皇甫,名维正。”维正说罢起身,挺直了身子,犹如石中青竹,道,“这名是家中祖父所取,祖父曾是思帝朝的少年状元,官拜大学士,文着等身,先年过世,桓祖赐谥号文端。维正年少人微,不曾考取功名,更不曾受过官禄,只在幼时做过桓祖的伴读,先前栖躲在庄王处。”
“我忠心效忠桓祖,也愿意效忠桓祖钦定的您。”
“请皇上受维正三拜!”
维正说罢向如意行了跪拜大礼。
“你为何…”如意登基已有两月有余,有人忠心效忠,有人假意逢迎,有人阳奉阴违,他不得不疑心任何人的任何动作。
“皇上方才说了,公主在找我,公主找我的原因就是我在这里效忠皇上的原因。”维正颔首道。
“我是来保住桓祖的儿子的。”
如意冷笑,“果然……”
如意道,“朕也是这么想的。你方才说了伴读,那便是同公主一样,也是从小的情谊了,同读共识,共撑国难,自然和公主心意相通。”
“不。我与公主从未谋面。”如意解释道,“公主当年进京前,我已受祖父命开始云游求学,所以从未见过公主。但我知道公主与桓祖的情谊,我知道公主一定会拼死保住那个孩子的。”
“你刚来燕京,怎会知道这孩子的事?”
“因为公主已经找到我了。”
维正语罢从袖中抽出一卷密旨,呈给了如意。
那是书颜命燕军的暗哨秘密送给维正的信,里面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求他救献恭的儿子。
“公主势大,找到我易如反掌。维正也听说了,皇上自登基后便受公主万般掣肘…”维正道,“但我没有回应公主,却献信给皇上,皇上该明白我的心意的。”
如意吹着从窗棱钻来的细风,手指捻着书颜的密信,道,“朕怎能知这不是你同公主演一出戏给我?你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维正颔首道,“皇甫家自来重视书香,又逢皇恩盛德,才能才俊辈出,累世簪缨,血脉绵长。维正的祖父曾做过帝师,死后亦有极荣。天京陷落后,天京皇甫家因守节被百越人所诛,惟有边庭支庶存留…维正想要的,无非是复现当年的盛景。”
如意不悲不喜,维正起身,犹如傲竹,正言道,“位尊帝师,死谥文正。”
经纬天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靖恭其位曰正,清白守洁曰正。
维正这是直接挑明了,他要做如意的老师,与如意以师生相栖,同时在他死后,他要如意给他一个无以复加的美谥。
这样皇甫家无疑会成为一个同比孔孟的大家。
“那便是古今未有的人了。”如意吃惊道。
“是。”维正不卑不亢道,“臣今日便把这话说给皇上听,皇上也大可告诉天下!我若做到了,便是古今未有的能人,我若是做不到,那便是古今未有的笑话!”
书颜在赌,她拿女儿和燕国来赌;维正也在赌,他是拿整个皇甫家来赌。
“朕信你。”良久,如意道。
夜雪初霁,明月移步于青石长阶上。
“皇上既然说了信臣,臣便多说几句。”维正继续道,“小人好禄利贪财货,公主坐拥燕国,自然看不上那些小钱。公主与桓祖同道,行忠信惜名节,以道用人,同心事国,是君子之朋。欧阳文忠《朋党论》有云: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公主纵然权倾半朝,但半朝众臣三千,唯一心奉君,皆清流不可替也。皇上初政,用人法度,皆可鉴公主或君子言,方能大兴。”
“借史为镜,小国常亡于外患,大国常毁于内乱。先汉有吴楚七国之变,先唐有安史之乱,如今北疆暂且收复失地,但九州天下分裂…臣听闻公主的哥哥林修能还在北疆…恕臣直言,北疆辟土之事可暂缓,南下统一九州才是正事!”如意道,“外战可缓,内战在急!”
如意听罢方觉来者不凡,立即起身拜道,“维正大人,请受如意一拜。”
翌日破晓,天上的暗云在翻滚了一夜后终于被风扫得一干二净,阳光又万箭齐发射向燕京城。
书颜站在城墙上,远眺一辆正在出城门的马车。
官道直直地通向远方,那马车不慌不忙地在马铃声中远去。
“皇上万安。”
书颜见如意来了,立即屈身行礼道。
“平身。”如意扶起书颜,身后跟着维正。如意也注意到了那辆马车,立刻明白了,向书颜道,“去哪里?”
“白家。”书颜道,“厌次郡,是我丈夫家。”
“挺好,挺好的。”如意道,他的眼中闪过失落,但更多的是欣慰和羡慕,直道,“挺好的。”
“臣李书颜愿追随皇上!”书颜下跪道,“生效犬马之劳,死结草相报!”
阳光丝毫不吝啬地照着城墙上的众人,人心坦坦,方能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