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盘查照例是不严格的,湛月很快就混在人群之中,进入了京城。
一进城,就有专门的人告诉他,说最近不要去城东,那里最近被一场天灾袭击过,虽然照例是被天师们控制了下来,但毕竟还是留下了很多源石,现在正在做清扫和重建工作。
湛月表示理解。
他来京城,是来找小皇帝和太尉的,用不着去城东。
太尉是昨年才走马上任的,不比人家太傅,几年前就已经是太傅了。
自从太尉上任以来,湛月依旧一直拜托着望帮忙看着,虽然望已经不再在朝廷里当临时工了,但好歹曾经做过那么多活,最近几年也老实,在魏皇眼里,还算是半个大炎忠臣,他帮湛月时不时看一看太尉的情况,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就在上个月,望派了自己的一枚黑子从京城出来,特意拜访了湛月,告诉他,湛月一直要求他留意的那套沙漏装置已经出现了。
因为太尉在又一次和维多利亚的交锋中获得胜利的功劳,魏皇特意从皇家宝库中拿出这套奇特的设施,赏赐给了太尉。
总的消息就这么多,那套沙漏有什么功能,又是从哪里来的,什么时候进入的皇家宝库……这些消息统统不知道。
望没有那个义务帮湛月查清楚这些,他能够答应帮忙,都是看在湛月之前帮忙还有令的面子上的。
所以,湛月亲自来了。
京都不欢迎他——他明白这一点,但无所谓,不欢迎归不欢迎,他想来,也没人拦他——至少在这个时代是如此。
湛月不急不慢地走在京都的街头,看着四周和从前大不一样的景象,感慨了一句。
“真龙的幼子还真有几分他先人的本事……”
“那是自然。”
一道陌生的声音在湛月背后响起。
湛月仿佛没听到一般,继续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我想和小皇帝,还有太尉见上一见,麻烦阁下帮我转告一下。”
“绝无可能。”
湛月停下脚步。
不知不觉间,他已然走进了一条深邃古老的小巷,四周的行人也是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一阵凉风吹过,听着耳边从城市中不时换来的迎新的鞭炮声,湛月微微低头,看向自己脚下的影子。
“小皇帝还真就忘恩负义?”
影子沉默,随后,漆黑的幻影从湛月的影子中爬了出来。
一层朦胧的影子笼罩着眼前的人,但从体型上来看,应该是个壮汉。
湛月挑了挑眉。
“给我个理由,我可以不找皇帝——但我要找太尉。”
“陛下不想违背祖训,仅此而已。”
湛月咧开一抹嘲讽的笑容。
“真好笑,我的脚已然三番两次踏上了京城的土地,他这回倒冒出来,说劳什子祖训不可违了?”
影子没说话,他只是盯着湛月。
湛月意兴阑珊地扇扇手。
“我懒得为难你,他不想见我,可以,只要他不作死,我向来懒得管他们魏家人在想什么,又在做什么,但今天,我必须见到太尉。”
影子沉入地面,没有回应。
湛月感受到随时盘绕在影子上的源石波动已经消失了,看来他已经走远了。
湛月笑了一声,走出小巷,看着四周人来人往的街道,嘟囔了一句。
“真是熟悉的感觉,好久没被针对了,还有点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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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画着路线的详细京都地图不知何时被人塞到了湛月怀中。
湛月也不惊讶,他坦然地顺着那张地图上标记的路线,很快就走到了太尉的府邸附近。
这儿的行人就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越发严密的巡逻守卫。
湛月光明正大地从巡逻守卫面前走了过去,没人过来阻拦他。
走到太尉府前,湛月还没敲门呢,眼前的厚重木门便自己“咔”地一声打开了。
正门大开,露出其后开门的仆人。
另有一名穿着维多利亚风格管事服的老人,垂手站在大门一旁。
“太尉府恭候您多时了,大人请进。”
湛月耸耸肩,明白这是魏皇和太尉已经通过气了,他也不怯,随意地走了进去。
在管家的带领下,绕过大院,绕过池塘,穿过走廊,湛月最后才走到太尉面前。
太尉坐在一张高木桌旁边,看到湛月来了,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自顾自地喝着自己的茶,批着自己手上的折子。
“大人,客人已经带到,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管家恭恭敬敬地对着太尉鞠了一躬。
太尉眼睛不离手上的折子,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管家迅速离开了这间典型的大炎官员办公房。
“湛王,久仰大名。”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湛月和太尉两人,太尉才慢慢放下折子,露出他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眸,看向湛月。
湛月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小皇帝和你说了什么?让你好好招待我?还是找个机会把我做掉?”
太尉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来。
“湛王说笑,圣上自然是要臣好好招待您,万万不能对您有任何不敬。”
他观察着湛月没什么变化的表情,哈哈一笑。
“敢问湛王,特意来到京都,找上我,是我有冒犯到您吗?”
他的措辞很客气,相当尊敬,完全听不出来后头他那种算计人的意思。
也对,毕竟才刚刚当上太尉,人也还年轻,胆子还没后世那么大。
湛月心中念头流转。
如果他现在直接索要那套沙漏是不是就可以直接解决这次“扭曲”了?
湛月打定主意,决定就这么干。
“你之前获了魏皇的赏赐,是吧?”
太尉蹙起眉头。
“是。”
“我要那套沙漏。”
湛月面无表情地进行了一次索要。
太尉面露难色。
“这恐怕不行,那套沙漏,已经不在我的手上了。”
湛月微微皱起眉头,看向他。
太尉“呵呵”一笑。
“那套沙漏有着远距离传输的功效,所以,我在拿到它的那一天,就已然把它放给了军中的将领使用,如果湛王实在想要的话,我可以做主把它送给您,但是要等上大概一个月。”
湛月皱着的眉头未有放松。
传输……
是了,那套沙漏若是只起到一个传输的功效,那没了这个,还有另外的作为代替,这次“扭曲”的关键并不是这套沙漏。
关键是,那个能够封印能力的东西。
是什么呢?
湛月啧了一声。
当初强行搜太尉的魂,也没个信息,可恶。
见湛月突然陷入思考和烦闷中,太尉眨眨眼,他捻了捻自己的龙须。
“也不需湛王有何回报,只要心中能记得……”
“不用了。”
湛月站起来,他看向太尉熟悉又陌生的脸,他露出明显的无奈之色。
“麻烦了,还有,太尉,我还是喜欢你现在这副模样,别变得像以前那样了。”
他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便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太尉府。
太尉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脸莫名其妙。
刚刚湛月那话什么意思?他俩难道以前见过?不应该啊,年轻时候的他可是相当崇拜真龙烛龙两位先祖,若是见过,他不应该没印象啊?
太尉紧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儿,最后还是没能想出点什么来。
罢了罢了,能就这么应付下来这位难缠的老祖宗也算是大幸,他什么也没有损失。
刚刚才爬上身居三公的高位,他做什么可都得小心一点,免得皇帝猜忌。
太尉坐在椅子上,思考了一会儿,随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接着看起了自己的折子。
湛王要那套沙漏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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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月离开了京城。
在离开京城之前,又有人偷偷摸摸往他怀里塞了一张纸,上面写着那套沙漏的来源和功效。
说是从最近几年,那些源源不断地从外面涌入大炎,想要在大炎定居,成为大炎合法公民的高卢遗民手上拿到的。
至于功效,就是一个没什么出彩的远距离传输——虽然说能够在相当远的距离下传输,都能保持能量的损耗率在10%之下,也说得上相当厉害了,但对于湛月来说,这点确实没什么出彩的。
没用。
湛月躺在返蜀的小船上,望着皎洁的月亮,叹了口气。
还得等几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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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不可知之处。
已然有了大人模样的魏皇看着今日和湛月接触的影子呈递上来的报告,陷入沉思。
他揉了揉自己皱成个疙瘩的眉心。
湛王这是在干什么,莫名其妙的……
算了,不管他这是在干什么,朝廷保持对他的抵触政策就好。
他有心继承魏家人流淌在血脉中,那种一定要干成个什么事,让自己青史留名的理想,但他并不想让自己是以“欺师灭祖,干掉大炎的老祖宗的败类”这种评价而青史留名。
再说了,他也没有理由非要湛月死不可。
他莫名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下。
透过皇宫的地板,透过坚实的大地,他似乎看到了那只庞然的巨兽。
这才是他要对付的。
皇考在世的时候,曾经留下了一张地图。
太后告诉他,那是记载着祖龙坟墓方位的地图,其中也许存在着能够一劳永逸解决困扰大炎上千年的巨兽问题的东西。
绝对保真,这份地图是皇考从祖龙子孙的手上拿到的。
可惜的是,皇考还没有来得及去探索祖龙的坟墓,就仙去了,这份地图也就只能只能留待后人探索。
魏皇心中闪过那张泛黄的羊皮地图的模样,一股豪情顿时诞生于他的心底。
再等上几年,等他彻底安置好北方的国运长城,还有那些突然闲下来的天师,他就着手去探索祖龙的坟墓。
如果真的能够在坟墓中获得解决巨兽的东西,再加上那些闲出个屁来的天师,说不定他真的能够做到历代先帝都没能做到的壮举!
青史留名,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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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蜀,街头。
令咕噜咕噜地自己一个人喝闷酒。
不是说她有什么伤心事,纯粹就是没找到酒友,自己又嘴馋了而已。
“官府昭示,都来看一看瞧一瞧啊!官府昭示,各位乡亲们都来看一看瞧一瞧啊!”
酒馆外面似乎传来了一阵喧哗。
令抬起半眯的眼皮,露出点点感兴趣的神色。
作为大炎人,她喜欢凑热闹。
她随手在桌子上留下几张纸钱,而后便施施然从酒馆里出来,混在人群之中,跟着一块儿看着贴在告示板上的所谓“官府昭示”。
一个识字的教书先生正大声念着告示板上的内容。
令没听,她认字。
“经过政府的慎重考虑和开会投票决定,从今日起,尚蜀城将正式成为大炎重要城市,天师府将派遣数支天师小队,辅助尚蜀当地政府进行开发……”
令眯了眯眼。
她感到一点疑惑。
尚蜀怎么还就突然成为了那劳什子重要城市了?
尚蜀的地方经济向来不好,在全国各大城市中属于是倒数比正数更快能找到的那一类,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仰赖着尚蜀平原天然气候的农业,但这也比不上北方的那些粮食重城,令完全想不出来,大炎朝廷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把尚蜀定为“重要城市”的。
而且,尚蜀四面环山,就没有任何一条陆路好走,唯一能够称得上交通便利的,就只有水路。
在这里发展经济,大炎朝廷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有这功夫,还不如派人收拾收拾最近和维多利亚人、乌萨斯人、高卢遗民……等等各种外国人盘踞的龙门,那儿虽然不太平,还和其他国家有争议,但好歹地理位置好啊,商业前景广大。
令摸着自己的下巴,咂吧了下嘴。
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吧?
想想,现在尚蜀居住着三个危险人物,不远的隔壁,勾吴又有一个,确实值得大炎朝廷派些人过来盯着。
但他们也没干什么吧?而且,这都多少年了,大炎朝廷早不这样派人盯着晚不这样派人盯着,这会儿又突然想起来了?
令左思右想,没想出个名堂。
她晃了晃脑袋,干脆不想了,直接摆烂。
管他呢,没有喝酒和写诗重要,天塌下来了也有高个子顶着,轮不到她……
嗯,说的就是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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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
重岳困惑地看着在他眼前突然建起来的玉门天师府分府。
朝廷这是突然想要加强一点边防了?
勾吴。
夕两耳不闻窗外事,躲在山里自己过自己的。
山下,一栋勾吴天师府分府拔地而起。
大荒、珑城……
所有居住着岁相的城市,无一不短时间内建立起了所谓的天师府分府,而最重的京城,则是建立起了天师府总府。
老天师坐镇。
这是魏皇的旨意,没人知道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是要对所有岁相动手?也不像啊,那些岁相也没有惹出过什么祸事,天师们也只是终日在各地的天师府里呆着,不时帮忙发展发展当地的各方面事业。
难道真的只是派过去发展一下地方经济?那为什么连玉门都派了人过去?
朝廷诸公对此议论纷纷,各种猜想纷飞,但却始终没个准信。
在几个月的风平浪静之后,这事儿便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就当是陛下突然抽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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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之后。
1040年,魏皇下令,清扫国内的外国势力,特别是维多利亚那群人,还有他们引进来的那些贪得无厌的乌萨斯贵族,统统都得被赶出大炎。
皇帝本人做主负责人,三公做副手——也就是太傅太尉全都必须出力。
魏皇对此事似乎特别看重,在高压之下,朝廷机器飞快地运转起来,太傅领着一批文臣颁布了《大炎外国人留居相关法》等法律,给太尉带着国家暴力机关打上门创造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一套文武组合拳下来,大炎境内的外国势力短时间内直接被打懵了,不少维多利亚间谍被检查出来,当众斩首。
但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在从刚开始的懵中反应过来之后,他们迅速组成了统一的反抗势力,并在大炎国内宣传,说朝廷这是不文明的暴力行为,是不符合人类公德的抢劫,并还真的找出来几起大炎官兵威胁并抢劫那些普通外国游客的实例。
太傅等人一边骂着自己的猪队友,一边绞尽脑汁给自己的法律条文找补,而太尉则是黑着脸把那些涉案人员推上了军事法庭,而后约束了下自己部队的行为,抄家清扫的动作为之一缓。
反抗势力和大炎官方的拉扯持续了一个多月,在不断的拉扯中,太尉锁定住了这股反抗势力幕后的主使——龙门。
龙门早在四十年代就被外国势力盘踞了下来,里面的情况相当混乱,就是朝廷也对之知之甚少,派过去的官员要不是被同化,和他们同流合污,要不就是被自杀。因此,在这次扫清国内外国势力的行动的一开始,太尉就一直很注意龙门。
在确定了龙门是反抗势力的核心之后,太尉迅速把这一情况上报了魏皇。
龙门的情况很特殊,明明是大炎的城市,但却一直被外国势力盘踞,里面的维多利亚人和乌萨斯人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轮流控制这座城市。
但最近几年,他们之间的斗争似乎以乌萨斯人的胜利而告终,维多利亚人的势力几乎已经被乌萨斯人驱逐殆尽。
在内部没有矛盾的情况下,龙门在面对来自大炎朝廷的清扫行动时,显得格外硬。
你敢直接动手,我就敢那城市中的普通居民做要挟,你不直接动手,你就别想把我的钉子从这座城市中拔出来。
直接动手是万万不能的,大家都明白,乌萨斯人不一定有那个胆子真的在他们大军压境的情况下完成他们的威胁,但万一呢。
如果真的发生了血案,谁来担这个罪责?
而且,虽然这次清扫行动一直都是太傅太尉两位做主力,但表面上,还是皇帝在亲自带队的嘛,如果真有那种血案发生,皇家的脸面要不要了?历史会怎么记载他们这一次行动?
所以,太尉拿不准主意,便把问题还给了魏皇。
在听到太尉的禀报之后,魏皇眯了眯眼。
他微垂着眼,看着台前低着头拱手的太尉,还有站在太尉一边,一脸幸灾乐祸的太傅。
“既然如此,那,太尉太傅,你们观之,如何解决啊?”
太尉抬起头,朗声道:“臣本武将,不善言辞,也亦不能完美解决此事,故而,有意遍问朝廷诸公,有何想法,还请陛下明日早朝之时,垂询诸公。”
魏皇捻了捻龙须。
“何必如此麻烦,这朝廷诸公中,最具智慧的人,不就正在这大殿之上吗?”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太傅。
太尉也看向太傅。
太傅脸上的幸灾乐祸转瞬即逝,他狠狠瞪了一眼把他拉着一块儿过来禀报的太尉。
他说呢,这老小子不安好心。
不过,魏皇就在上面看着他,他也不好发作,只好上前一步,拱拱手。
“臣知晓了,不过,此事终究深远而难为,一时之思量,恐怕无法尽全,还请圣上允臣三日,三日之后,臣定给出答复。”
“准了。”
魏皇面色淡淡。
太傅脸色颇有些黑地再度瞪了一眼太尉,随后退了回去。
太尉面不改色地瞪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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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出大殿,太傅冷着脸,哼了一声,便要拔腿便走。
但太尉却伸手拦住了他。
“干嘛?”
太傅一脸不爽地看着太尉。
太尉面色平静。
“皇后已有身孕,太医说,有两个,男的。”
太傅瞳孔一缩,他连忙左顾右盼了一圈,随后,一巴掌呼在太尉的龙头上。
“这是咱们能知道的?你找死别带上我!”
太尉啧了一声,拍开太傅的手。
“我的意思是,圣上要扫清国内环境,此事做成,功劳不小,圣上虽然自领了负责人,但毕竟身份有别,这样一来,功劳几乎全在我俩身上了。”
太傅皱起眉头。
“我知道,这有什么问题?”
朝廷里负责文武的就他俩,这么大的事儿,交给别人圣上也不放心,不就只有给他俩了吗。
太尉嘁了一声。
“亏你还是太傅呢,要不是混着前些年圣上刚上位那阵儿的大屠杀,哼,就你。”
太傅冷哼一声。
“彼此彼此,你也一样。有屁快放。”
“既然圣上已有龙子,咱们何不留着龙门,慢慢来,适当的时候,让龙子去混个功劳?”
“不是,圣上能让咱们拖那么久?”
“留个补刀的位置,让那群乌萨斯人半死不活着拖着就行,圣上会同意的,圣上还年轻,不是么?”
太傅品过味来,他颇有些惊异地看向太尉。
“老钟你什么时候这么有政治智慧了?”
太尉冷哼一声。
“是你自己过得太安逸,没当过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