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黎想,他是个君子,自然不会做出无媒苟合之事。
可是她听着沈怀序的话,思绪却在不断发散,好似回到了那一日,她自荐枕席的那一日,当她说出那句话时男人嘴角的笑意僵硬了一瞬,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她自知身为巫女给不了他俗世的姻缘,一直心有愧疚,他对她越好她越觉得内疚,当内疚愈来愈多,她也为他的所作所为情动不已,脑子一热便说出了那样的话。
可惜她当时脸热的不行,并未细想情郎当时的情状。
如今经历低谷后,再次回想,她忽地恍然。
那分明是厌恶。
演得久了,总会露出马脚,可惜她太过蠢笨,当时未能看破。
许是吐过一回血,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她想明白之后脸色依旧平静。
“你有时说的话很像危霓裳,当时听见只觉一知半解,细想却能明白。”
沈怀序把放凉的粥递给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和他斗了那么久,总能从她身上学到一些东西为我所用。而且我从她那里搜刮来不少稀奇古怪的书,挺涨知识的。”
巫黎嘴角轻轻扬起,接过粥,尝了一口含在嘴里,尽管没有胃口,还是慢慢咽了下去,“我喜欢跟你说话,一针见血,让人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顺着你说的话想下去。”
马车渐渐慢了下来,沈怀序起身拉开车帘,“不用拍我马屁,你哪怕把我吹上天,我也不会白养一个整日寻死觅活的人。”
“不会。”巫黎笑着说,眼泪却像珠子似的落进了碗里,“我不会寻死,我要活下去······”
沈怀序露出一个不大明显的笑容,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巫黎想要活下去的意愿很强烈,哪怕没有胃口也会吃一些填肚子,两三日的功夫就能单独下马车走动了。
一行人来到姜二郎做县官的县城那一天天已经黑了,沈怀序就没急着去县衙找姜二郎,而是先让小满找个客栈住下。
风尘仆仆一路,她要舒舒服服地洗一次澡。
巫黎的气色好了许多,远远看着依旧瘦弱不堪,可眉眼间却蕴藏着勃勃生机,仿佛初春的嫩芽在经历寒霜后破土而出。
她简单洗漱后,找到沈怀序跪下一字一句道:“县主说我这条命是你的,那么日后巫黎定会誓死效忠县主,绝无背叛。”
沈怀序满意一笑,扶她起来,“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过去的都过去了,欺负你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活着才会让他们肝肠寸断、痛苦万分。”
巫家,巫家。巫黎在心中不断重复,同时垂下的眼眸满是阴鸷,还有那个人······欺负她的还有很多人都在好好活着。
她一日没从沈怀序的口中得到巫家倾覆的消息,便一日不成眠。
“对了,”沈怀序说,“你教我蛊术,我教你剖腹如何?”
巫黎的阴暗情绪瞬间消散,睁大眼睛,“剖腹?”
她忽地想到,“我想起来了,你会剖腹救人。只是蛊术······不适合县主,县主想做什么交给巫黎就是,想知道什么,巫黎也会一一解答。”
沈怀序听她这样说,只好作罢,她本就是好奇罢了。而后笑容变得狡黠,“你想不想报复一下你的情郎?”
巫黎一愣,这些天来巫黎尽量不让自己想起那个人,被沈怀序一提,复仇的火焰瞬间熊熊燃烧起来,烧的她的心脏不时抽痛。
以防神色太过狰狞,被沈怀序看到,她垂下头,“想,但我回不去南夏了。”
回去的话巫家的人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沈怀序这才想起来,“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了,巫家除了你,应该没人了,九族连坐。而你巫黎如今在南夏国只是一个死人,所以不必担心。”
巫黎愣在当场,忘记了说话。
对于巫家她非常了解,说出巫家卖官鬻爵时她并不抱有希望。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从前有个外地学子瘸着一条腿来到湘仪城,于群臣上朝之时敲响登闻鼓,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他跪在地上,高声诉说他被人顶替会试名额、来京途中遭人截杀的经过,字字句句,如杜鹃泣血。
最后那人怎么样了呢?巫家用银钱周旋,那人横死牢狱之中。
巫黎自认并不适合做巫女,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却对这样的事依旧心生不忍,最可怕的是,身为巫女的她成了纵容巫家肆无忌惮的靠山。
她记得小时候有位照顾她的婆婆对她很好,那时她在成为药人的路上,每日痛不欲生,睡得也不安稳,婆婆为她擦拭额头的汗,她听见婆婆语带怜惜地说:“长得太好反倒成了祸事,造孽啊······”
是啊,她算是资质平平,从前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全靠努力和忍耐才会脱颖而出,及笄那一日她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她的脸。
“九族连坐吗?”她声音渐高,“死得好、死得好······”
于她而言,巫家像巨大的、生有獠牙,会把人生吞的巨兽,它的一只利爪压在她的身上,使她不得安生,如今才短短几日,巨兽轰然倒地,竟让她生出虚妄之感。
巫黎呆立半晌,最后轻轻拭去眼尾的泪,难得笑得开怀,“县主已帮我许多,我这辈子怕是还不完了,他就交给我自己吧,总要问个清楚我才甘心。”
“那就随你。”沈怀序还想着美美洗个澡,于是道,“没旁的事就退下吧。”
巫黎:“县主可否为我赐名?巫家已经不复存在,巫黎也不该再叫巫黎。”
沈怀序也不推辞,沉吟片刻,走到窗边仰头看天上月,“逐月如何?愿你在暗夜之中也不忘追寻最明亮之所在。”
她转身看向巫黎,眼底漾着淡淡笑意,“至于姓,就随我姓沈吧,沈逐月。”
巫黎含泪带笑,“沈氏逐月多谢县主。”
***
翌日沈怀序在县衙开堂的时辰带着小满来到县衙,却意外的没见到姜二郎,堂上坐着的是县丞。
问询之下才知姜三郎于昨日离开县城,去了州府。
沈怀序听见这个消息,心道来的真是不巧。
“可知二哥何时归来?”
“那人只说不知。”
沈怀序看向堂上坐的那人说:“那就问问这位县丞大人吧。正好瞧瞧二哥的同僚好不好相与。”
待到惊堂木一敲,两侧衙役高声‘退堂’,小满上前拦人。
“大胆!何人敢拦下县丞大人的路?!”
县主腰牌挤到那人眼巴前儿,叫嚣之人立即没了之前的气焰,他拿着腰牌来到县丞面前,县丞定眼一瞧,吓得跪在小满面前,“不知明宜县主大驾光临······”
小满让开一步,露出身后的沈怀序,“跪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