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外头起了大风,风卷积着黄沙,空气都变得污浊不堪,漫天的星辰不知何时尽数被厚厚的云层遮盖。
凌龄蹲在门口,眼眶里的泪几乎没有停过,她敏感地察觉到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可她不敢想。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抓紧自己的衣袖,眼泪掉的更快了。
“你爷爷想跟你说话,快去吧。”扶隐的声音里的温和略显僵硬。
见小孩儿垂着脑袋走进了屋子里,他靠在墙上面露沉思。
对于人类的死亡,他生不出太多的同情之心,亦或者是他天性如此。要是沈怀序在就好了,她肯定不会像他一样木讷、不知所措,他想见沈怀序了。
老人去世的这一晚,安和村落下了三年内最大的一场雨,雨水涤荡着整个安和村,哗哗的雨声仿佛天地在抚慰死去的亡魂。
凌龄守在老人的床前哭了许久,最后带着满脸的泪水蜷缩着睡着了。
雨下了小半宿,空气中的沙尘都被带走,整个村子焕然一新,扶隐第一次在这个村落中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他帮凌龄把老人安葬在一个大大的坟冢旁,坟冢是幸存的安和村村民立的,埋的是死去的安和村的村民。
凌龄单薄的身子在爷爷坟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又在坟冢前跪下磕了头,最后调转方向面向扶隐,弯腰就要磕。
扶隐嘴角抽动了下,手抬到半空刚想阻止,又握紧垂下。
大概是被沈怀序那个小迷信传染了,总觉得这小孩儿给逝去的人磕完再给他磕有种别扭的异样感。
“你在干嘛?”他神情古怪地问道。
“爷爷去世之前跟我说让我从今以后听从您的安排,让我活下去。”许是哭的时间久了,她的嗓子十分喑哑,“还请将军老爷让我跟着您出村,之后是走是留全凭您吩咐。”
扶隐垂眸看她,“我可以带你去京城,想为你的亲人报仇的话,安和村发生的事就要从你的口中说出来,说给皇帝老······咳、陛下听,此事可能会有危险,你可愿意?”
凌龄缓缓抬起头,死寂的眸子里燃起一小团微弱的火光,“您会帮我吗?”
扶隐居高临下看着她,神情淡漠,如同无悲无喜的神只俯视平凡的蝼蚁,说出的话在凌龄听来却无比悦耳——“应当不只我一人。”
有望给亲人和村民报仇的消息,冲淡了些许爷爷去世的悲伤之情,凌龄振作起精神,等待着扶隐带她离开安和村,走向外面的天地,可这一等就等了一天。
好不容易等到扶隐悠悠闲地从外头回来,她立即迎上去,急切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路上您不用管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她从怀里掏出爷爷留给她的所有家当,一锭碎银,十几个铜板外加一小块石头——就是莹白色的石头。
扶隐看着她手心里捧着的那块石头,问道:“它之前由你爷爷保管?”
“他们都说这是宝石,卖到外边去很值钱,因此爷爷一直都贴身放着······”
扶隐捡起那一小块石头,又无言地看了看凌龄,没有把石头的危害说给小孩儿听。
一个幼崽,刚失去至亲,还是不要雪上加霜的好。不然以后沈怀序要是知道了,非得念叨他。
“这是带你离开的报酬,”他晃了晃莹白的石头,“我的了。”
凌龄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她垂眸看着掌心里的碎银,这是她第一次拥有这么多银钱,这些,应当足够她去京城了吧?
以前她听爷爷说过京城距离他们村子很远很远,坐车都要几天几夜,他们没有车,只能走路,应该会更久······大不了她多喝一些水,少吃一点,省下的给将军老爷吃,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去京城。
扶隐也不知道她在发什么呆,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口道:“是时候启程了。”
他刚才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村里幸存下来的大人大多都被辐射污染过重,身体已经垮了,活下来的孩子除了凌龄还有两人,一个只有五六岁,另一个十岁。
他们见他一个陌生人在村里走动,眼神十分麻木,扶隐上前问他们要不要离开安和村,他们只摇头,“我们活不了了,活不了的。”
像是早已预测了自己的命运。
扶隐只得留给他们一些干粮,等他带着凌龄回京,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救他们。
他向前一步,在凌龄抬头想要询问什么时,抬手遮住自己的口鼻,另一只手朝凌龄洒出白色粉末。
不一会儿,面前的人便软塌塌地摔在了地上,手心里的碎银散落一地。
扶隐看不上地上这点钱,又担心凌龄醒来要他赔,只得把屈膝半蹲,慢慢把银钱捡起。
他把凌龄装进一个麻袋里,在麻袋外面裹上隐身斗篷,拎起麻袋直冲云霄。
扶隐在做‘人贩子’时,沈怀序正在吃瓜——爹爹带回来的新鲜瓜。
“上官家竟然也有丹书铁券?”她不满皱眉,“陛下到底发了多少丹书铁券?怎么跟大白菜似的?”
“大白菜?”沈溯重复道。
沈怀序忙解释,“就是菘菜,它不是白的吗?叫顺嘴了。”
沈溯失笑,知道女儿有给东西起别名的习惯,也不奇怪,“这话也不错,陛下重情义,当年有从龙之功的几位老臣都赏赐了丹书铁券。上官铸走动了几日,见事态无法挽回,今日早朝自请辞官回乡。”
“我记得您说过上官铸一直分说对上官翊所做之事毫不知情,今日又自请辞官——他是想保上官家其他几房?”沈怀序越说脸色越不好。
这老狐狸是真能钻营,这样还能给他逃了,简直天怒人怨。
“是极,这其中还有杜家和舒家的影子,上官家大房和二房的媳妇都各自求了娘家,想保住各自丈夫的功名,二房从一开始就没怎么牵扯进此事,倒是大房似乎沾染了不少不明不白的账,应当无法全身而退。”
沈怀序转了转眼珠,想起华夏历史上不少功臣辞官不久便莫名死去的秘辛,她眨巴眨巴眼睛,小声问道:“爹爹觉得,陛下会轻易放过镇远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