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娘子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避讳,是以在厨房的连翘听到了她们之间的对话。
调馅料的动作稍变得迟缓。
她总算明白初见到柳婉柔时为何会有眼熟之感。
先前她也参加了春猎。
春猎上发生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是关于皇上和柳二小姐的。
若她没记错,当时来找皇后传消息的……就是这位柳大小姐。
等皇后娘娘过去,就看到了那般情况。
连翘继续搅动了碗中的馅料,思绪沉沉。
秦娘子把面吃完了,回到厨房里先把碗洗了。
茯苓把外面的桌子收拾干净,也去了厨房,随后扬眉吐气说了句,
“还以为是多神气的一位小姐,原来不过如此。”
连翘瞧见了她脸上的得意,只说,
“恶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
茯苓一下子变拘谨了,忙点头,
“是,我……我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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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婉柔在回到柳府时,月色正微胧,从庭院中经过听到了琵琶曲。
十面埋伏。
从风中传来的琵琶曲既奏出了战斗时军队威武雄壮之气,亦奏出了战斗结束后凄切悲凉之感。
使人闻之,始而奋,既而悲,终而落涕。
寻常的琵琶曲多以抒情为主,旋律婉转,推拉吟揉,细腻多情;
武曲则情绪激烈饱满,
尤其这首曲子节奏复杂多变,对演奏者技巧要求极高。
是以,能将这首曲子弹好并不容易。
不过……近日在府上倒是时常能够听到这首琵琶曲。
云岚见柳婉柔的脚步停了,寻着声音往前看了眼,
“这是冯姑娘又在弹琵琶了。”
柳婉柔颔首附和,视线放远了些,“是啊。”
是冯蓁蓁又在弹琵琶了。
事情还要从五日前说起。
被罢官的柳贺庭,在外喝的大醉,醉醺醺地下了楼,回来的路上先听到了琵琶声。
技法娴熟,抑扬顿挫,使得柳贺庭被这样的琵琶曲吸引到。
月色清冷,周围燃起的灯光却正温暖,河水泛着凛冽的光,一阵东风拂过,水纹在水面上漾开,凉风习习,却见一位女子坐在河畔边轻抚琵琶。
过去了解才得知,佳人因父母双亡,家道中落,辗转到京城投奔亲戚。
无奈亲戚已经不在京城,一时间无处可去,伤感无所依所之时便奏了这首琵琶曲。
身为女子难得能奏出令人慷慨激昂的琵琶曲,又丝毫不输气势,月下感怀,着实能令人激起一番情愫,让人情不自禁跟着向往。
尤其对此时抑郁不得志的柳贺庭来说。
琵琶曲中的悲壮悲凉,让他有相似之感。
项羽战败失乌骓失虞姬,自刎江东,
如今他被连累不得志,此后再难有出头之日。
月色朦胧之际,夜色与酒香为伴,大约男人看到落魄动人的女子都会生出怜惜之情。
更何况还是容貌姣好的美人。
许是酒意上头,又许是怜惜之情渐起,他最终是向女子伸了手。
美人浅颔首,灯下映娇羞,琵琶迟迟语,含情脉脉生。
于是,自那日后,冯蓁蓁便暂时住在柳府。
此时,云岚听着落入耳边的琵琶曲,心里揪得难受。
不知道为什么,原先总想回到府上,可如今真回到府上了,总觉得心里憋闷得难受。
“我总算是知道什么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香姨娘也没去多久,尸骨未寒,可老爷如今已经不记得她了。
柳婉柔在原地站定,眉目淡漠,
“这话不是你该说的。”
云岚一下子醒过神来,
“是奴婢失言了。”
柳婉柔无心跟她计较,因为她知道云岚说的是事实。
可不是所有事实都适合说出口。
又在原地站了站,抬脚时往钱氏的院子去了,道了声,
“也该去探望母亲了。”
钱氏被禁足,在院子里出不来,柳贺庭自下了吩咐后就没再过问,也没再来过一次。
门被推开,钱氏见来的人是柳婉柔,看过一眼后就收回了眼神,
“你怎么来了。”
语调虽是平平无奇,可细听却能听出其中隐含的厌恶和不期待。
柳婉柔进到屋子后,稍稍抬眼就看清了室内的情况。
钱氏坐在靠墙侧的软塌,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盏灯,小几上还有碟果子,因为有大半在阴影里,果子上腐烂的地方轻易能被隐没。
看得出是几日没被更替过了。
想想也是,自从被禁足后,钱氏的生活不必从前,就连屋内的烛火都黯淡了许多。
院子里的仆人散了,跟前只有夏荷一个人伺候。
人人都是捧高踩低,又怎会送来新鲜瓜果。
无论钱氏是如何境地,柳婉柔已然恭谨行礼,将做女儿的姿态摆好,
“妹妹如今在宫中,做女儿的自是应该孝敬母亲。”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就戳到了钱氏的伤心处。
扶在桌上的手悄悄攥紧。
老爷被罢官,她被禁足,外面的情况都不清楚,也不知女儿在宫中究竟如何。
再看站在一旁的柳婉柔,亭亭玉立,却又极为安静,像是在夜里盛开的一朵幽兰花。
钱氏轻哼一声冷气,难得说了尖锐的话,
“我以为,你极乐于看到我如今的状况。”
柳婉柔态度比方才更加谦恭,
“女儿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钱氏见她不接话,别过眼,不愿再理,也不再说话。
她的情况即便是再不济,也无需柳婉柔来看热闹。
柳婉柔为钱氏添了茶水奉茶,钱氏不肯接的时候,就暂时将茶盏放在一旁。
“这房间有些闷,不如开窗透透气吧。”
钱氏没拦她。
新鲜的空气从外面灌进来,更新了室内的浊气,随之而来的还有丝丝入扣的琵琶曲。
钱氏敏锐地拧眉,
“什么声音?”
柳婉柔视线回望过来,“什么?”
“外面什么声音?”
柳婉柔侧耳去听了传进来的声音,停顿片刻后回话,
“哦……是冯姑娘在弹琵琶。”
钱氏敏感地捕捉到柳婉柔话里的意思。
冯姑娘!那是谁?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钱氏胸前气息一哽,脉搏跟着都加快跳了起来,
“那是谁?”
柳婉柔眼神怅然迷惘,
“母亲指的是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