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罚完儿媳和孙女,董老夫人看上去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徐楹关切地喊了声,“奶奶!”
董老夫人挥了挥手,道,“你和你哥哥先回院子休息。来人,把这两个带下去。”
屋里一片静谧,徐霖欲言又止。董老夫人靠在靠背上,闭目养神,“你可是怪我偏心董雅馨?只把她送到庄子上就完了?”
徐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口。董老夫人哪里不能明白儿子的意思,“无论是休了她还是杀了她,你这嫡妻的位置就空了出来。如今陛下没有子嗣,安王、平王、福王都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
你如今虽然只是鸿胪寺卿,文官中的声望还是不可小觑。你三弟如今手掌一方兵权,几个王府哪个不把延宁伯府当个香馍馍?安王府还好,安王体弱,整个王府就安王一个主子。平王福王哪个不是府里亲闺女几个、养女几个?”
徐霖能靠着勋贵的背景爬上从三品文官鸿胪寺卿,自然不是蠢笨的。只是实在气恨小董氏的所作所为。有了董老夫人这个旁观者点拨,很快就明了过来。开始想着哪个庄子的产出最少,地方最偏僻。徐霖最后翻了西北边的几个庄子的账本,选了一个只产小麦的庄子给小董氏居住。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一辆简陋的马车驶向城外。车内,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看着被捆住并塞了嘴的小董氏。同日,徐霖将德馨园和槿苑的丫鬟全部送至西北开荒。
徐楹找了个空闲时间说了自己与华玄旻的约定。徐霖虽然不舍,看着女儿那跃跃欲试的样子,只冷了徐楹两天,也就同意了。不过徐楹每月须得寄四封书信回府。徐楹自然一口答应。徐霖见女儿开心,心里的忧伤那是怎么都藏不住。不由暗叹,果然跟她娘一样是个不收拘束的性子。
心里不爽快,鸿胪寺又没出什么大问题,徐霖就可着劲折腾两个儿子。徐桓那是上马能杀敌,下马能著书,徐霖折腾了徐桓几天,觉得自己心里更郁卒。干脆天天折腾小儿子,直叫徐槐天天哭丧着脸。只是宠溺他的亲娘不在。
十月中旬,今年秋闱放榜。即便提前几天在贡院外的酒楼订了雅间,徐楹还是早早拉着徐桓在酒楼等着。待到放榜将近时,徐桓便让常平去张榜处候着。没过多久,常平木着一张脸回来。徐楹实在看不出常平那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开口问道,“我哥名次如何?”
常平看了一眼徐桓,“头名解元。”
一个灿烂的笑容瞬间绽放在徐楹脸上,“哥,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徐楹两眼弯得同弦月般,“妹妹在醉仙楼订了桌酒宴给哥哥庆功,待会儿我们回府就请爹和小郎同乐。”
徐桓满脸笑意,“这醉仙楼的宴席这几日不好定吧。”
“这几天应该不好订,不过我是半月前定的。”徐楹喝了口茶,润了润唇道。
“钰娘对哥哥真有信心!幸好谨行没有辜负徐大娘子的期盼!”徐桓一双温润的眼睛含笑看着徐楹。
“哪里哪里。哥哥要是考中了就当庆功宴,若是落第,就当妹妹给哥哥的安慰。”徐楹说完,兄妹二人相视一笑。徐桓回过头见常平那张脸似乎快绷不住了,打趣道。
“还不快回府去报喜,若是赶上第一个,老爷定能给你封上一个大红包!”
“奴才等郎君会试后再去抢头功,那时红包才够大。”常平一本正经道。
既然看过榜,兄妹二人遂上车回府了。透过马车帘子,徐楹看到这些平时一个比一个儒雅的秀才老爷们,中榜的眉眼间净是愉悦;落地的全身上下透着失意沮丧;偶尔有不高兴自己名次的,看着榜单凝神苦思。满京城不知哪家欢喜哪家愁。
延宁伯府,徐霖让明福兑了两筐桐子,凡事路过的人不管布衣锦衣,无论男女老幼,都送上一把铜钱。有调皮的小孩童专门在门口晃来晃去,散钱的人也不恼。
马车在偏门处停下,眼尖的门房立刻迎上了,“贺大郎君喜,恭迎举人老爷回府!”那声音大,尾音又拖得长。饶是徐桓在江湖上混了好几年也差点被吓得摔下马车。
此时阖府欢喜,徐桓本也不是很小心眼的人,因道,“同喜同喜,常平!给他们一人赏五两银子!”常平立刻掏出两个装着五两银锭子的荷包。两个门房高兴地接过来。门房油水不多,一年下来连着月前也只能挪出十几两银子,晚上还得值夜。今儿不过说了几句好话,就平白得了五两银子,怎么能不高兴呢?
“常平准备得还挺充分地!”徐楹看着常平的两个袖子打趣道。
“出门在外,主子说多备点荷包总能用到。”
看见徐桓微微抬头地骄傲样子,徐楹摇头一笑,跟在徐桓后面去了父亲徐霖此时最有可能的所在之处,勤园。
“你看看你这字成什么样子!软趴趴地没一点风骨,拿出去……”徐楹没料到此时徐霖竟然还在训徐槐。进到勤园就听到徐霖大声的训斥声。徐楹眼里闪过丝丝羡慕,往旁边看了一眼哥哥徐桓,见徐桓也是失神,立刻转过头,掩住神色。索性步子一直都是欢快的步调,倒没让身边的人发现。
也许等失望成了习惯,所见就不在奇怪。兄妹二人再看见徐霖一副恨铁不成钢地让徐槐不停练字时,二人都是一副平静。徐桓还打趣道,“小郎,当将军也是要写奏折的,就你现在这幅字呈上去,陛下看的时候恨不得捂着眼睛看!”
徐槐委屈地看了一眼徐桓,他就是不喜欢看书写字啊!徐楹看了一圈徐槐的字,无意中瞥见一个翻开的小红册子。徐楹不由得细细看了看,那一页正写的是勇毅侯石家嫡出三姑娘石云娘。纳闷之下不由得偷偷看了眼父亲徐霖,徐霖敏锐,一下子就抓住了徐楹的眼神,尴尬道。
“你哥哥今年不小了,寻常人家的郎君此时也都当爹了。如今你哥哥也算事业有成,你们如今没有母亲主持婚事,我就帮着看看,让你们祖母再把把关。”
暗暗唾弃自己一把,徐楹为怀疑自己父亲想再娶一个继室羞愧不已,“这个石三娘两个姐姐都高嫁了,听闻勇毅侯家若不再得几个大功劳,下一辈就不会再有爵位了。勇毅侯怕是更愿意将石家最后一个嫡出姑娘送进宫。”
“也是,我在看看别家的姑娘。”徐霖总觉得跟自己的女儿讨论该给儿子娶一个什么样的小娘子很别扭,便转移话题道,“你可有准备礼物给你哥哥?十八岁的解元建国以来就没有几个。”
决定私下询问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嫂子,徐楹也没纠结多久,“我给哥哥在醉仙楼订了一桌他爱吃的菜,哥哥一定会喜欢。爹和小郎就一起吧。”至于已经被关了大半月的徐槿。谁见过关禁闭的还能出府逛街的?
听到午时能去醉仙楼吃饭,徐槐跃跃欲试。徐桓轻轻敲了一下徐槐的额头,“这篇字快写完。我想爹应该很愿意让你留在府里。”徐槐的脸马上拉下来,任命的一笔一划开始练字。
由于是极早订下的雅间,徐楹特意挑了三楼一间视野极好的。徐桓常年在南边生活,喜好的菜自然也是江南菜。
“哥哥多吃点,我订的这桌菜可是花了血本的!”徐楹将一叠炊太极虾往徐桓那边推了一点。海味多性寒,徐楹很少吃。这一席的五道广府菜不仅用的是专做广府菜的御厨,连着用料也是快马加鞭送进京城的。
既然要请客,徐楹当然也给父亲徐霖和弟弟徐槐点了几道各自爱吃的菜。席间很快就是一片其乐融融。
“爷,这个雅间早在半月前就被订出去了。”门外,小二焦急地解释道。刚吃个半饱的几人不悦地轻轻放下筷子,还没发话,那个小二口中的爷就破门进来了。
“平王世子安。”徐霖领着儿女率先打了个招呼。
只看外表,平王世子楚云翰还能算是个玉树临风的佳公子。只是有满身书卷气,五官相貌样样不输楚云翰的徐桓在一边站着,任谁都会觉得延宁伯家的公子更招人喜欢。
心眼不大的楚云翰极力掩住眼底的嫉羡,装作平常一样给徐霖打招呼,“徐大人客气,这几位就是大人的三个儿女吧!果然各个不俗。谨行兄弟还没及冠就中了乡试头名解元。”
“世子爷客气了,古有甘罗十二岁就封了丞相,世子爷如今也在帮陛下打理正事,谨行差远了。”徐霖谦虚道,只是那得意的神色怎么掩饰都掩不住。
楚云翰一口气堵在心里,怎么都咽不下去,只是想到父亲说的现在要想办法吧徐家拉到自己家的战船上,也只得忍了。叹了口气,楚云翰道,“我舅舅家表妹昨日刚刚进京,今日本想带她在醉仙楼好好吃一顿。哪知今日竟然放榜,就连醉仙楼附近的几家都爆满了。如今表妹都还饿着呢。”
徐霖一众人默默吃东西,唔,这醉仙楼的东西果然名不虚传,就连最普通的木须肉都做得有滋有味的。
见徐霖几人丝毫没有开口的打算,楚云翰觉得自己再不主动出击,今天是不要再想跟徐家人搭上话了,“窦家表妹只带了一个丫鬟,我们也就四个人,我今日就占个便宜,与贵府合用一个包间。”
听到这话,徐楹差点将刚刚喝下的茶水给咳出来。奈何在这个君为臣纲的年代,胳膊总是拧不过大腿的。徐霖只得道,“按理我们是该相让,只是这雅间乃是微臣女儿专门为兄长所订。至于同间,微臣与两个儿子总归是外男。”徐霖低头沉默良久,就在楚云翰以为徐霖要拒绝到底的时候,徐霖开口道,“让窦家娘子在打听吃饭也不妥,不如这样,让店小二在雅间设个屏风,反正我们两边都人少,家长桌子也不会太挤。”
楚云翰只觉得一口老血就要喷出来。只是徐霖理由充分,又是一副为自己考虑的样子,实在不好反驳,只能郁卒地看着这小二搬来一张大大的牡丹屏风。
徐楹倒是瞅了个空子看了一眼那个窦家的表妹。果然是前世平王世子妃窦岚。虽然前世两王府斗的不可开交,徐楹和窦岚的关系倒是说不上不好。徐楹有错漏,窦岚遇上了都会指点一二,也许窦岚是想留着自己这个蠢笨的王妃给安王添堵?只可惜前世自己死的时候,几个王府除了福王外斗得热火朝天,也没能得到个结果。
可惜了窦岚那般钟林毓秀的女子,一生埋没在皇家后院,为着一个男人争来争去。今生,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要做一只只看得到后院那么片天的井底之蛙。徐楹默默吃着菜,连屏风对面的男女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