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楹抄完佛经,揉了揉眉心。看着窗外的晴空依然碧蓝,只有丝丝缕缕的白云飘散,丝毫不见下雨的迹象。不少庄稼汉子就近挑了水浇灌叶子微卷的庄稼。
“姑娘!”徐楹回头一看,刘嬷嬷果然端着瓷盅,健步如飞地奔向她。刘嬷嬷自从来了庄子,那是如鱼得水。上无心口不一的主母管着,下无别有用心的丫头算计着,成天就想着怎么给自家小姐调养身子,弄点小食。如今的徐楹虽不能日日燕窝海参地补着,每日的汤品点心确实不缺的。
默默地看了一眼刘嬷嬷,徐楹怨念丛生。刘嬷嬷以自己自由身子弱,日日换着法的熬了汤水。刚开始觉得新鲜,十来天后徐楹恨不得每天就只有咸菜白粥。
刘嬷嬷见着徐楹眼里的委屈,腆着脸道,“娘子,老奴今日熬的是甜羹,加了山楂,酸酸甜甜的很开胃。”
徐楹转过身,低头看放在案上的佛经,无言抗拒。
刘嬷嬷知道徐楹心软,做出副受委屈的模样,“老奴知道钰娘这是厌烦老奴了,前几日钰娘都还吃得好好的。”
徐楹无奈。前几日不吃您老就着那张老脸摆出你们都欺负我的模样,谁忍心不吃了啦?
最后当然是刘嬷嬷继续获胜。
刘嬷嬷继续在徐楹耳边唠叨,“钰娘以后可不能这样心软,就像这次,明明就是钰娘落水,三娘却在府里享着富贵。”
徐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落的水,毕竟已经是几年前的事。只是最后继母审出的结论是失足。为此继母还打杀了几个看园子的丫鬟婆子,她身边伺候的也受到牵连,连奶娘刘嬷嬷都受了二十大板。
继母董氏还买通御医说自己宜静养,远远把自己和几个心腹送到离京三百里外的庄子。说是沾沾栖凤山的福气。
家里人都知道这庄子是徐楹亲娘的陪嫁,哪知这庄子上的管事早几年就收了董氏的好处。来了四人,说话能作数的都病歪歪的,要不是紫竹泼辣,不等两月,主仆几人就该去见阎王了。
刘嬷嬷忽然见到徐楹眼底的厉色,虽疑惑,还是道,“钰娘今日用此时心境再试试那套鞭法?”
徐楹不明所以,想到自己竟然把武术练成舞蹈,红着脸点了点头。
两人唠叨了一会儿,具体则是刘嬷嬷说,徐楹听着。拿出那张白绸开始誊写。
白绸上的字都是秀气的小楷,只是笔画与常用的字相异。徐楹看起来很费力,便照着笔画临了下来。
时间不等人。
午膳在刘嬷嬷爱怜的目光下,徐楹又成功吃撑了。揉了揉两颊,感觉最近似乎胖了很多。本朝女子可不是以胖为美,下一次定要少吃点。徐楹默想,一边慢慢踱着步子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延宁伯家的庄子虽在离县城不近,里面主家住的院子还是修了三进加一栋小楼。种的花草都是些易于打理的。徐楹几人最喜的便是那一架荼蘼。刘嬷嬷雇了庄子上健壮的农妇日日自井里提水浇灌。此时正是花期,大簇大簇的花朵洁白胜雪。
更妙的是此处原来是四面通风的八角亭,现在除了四处留了路过人,其余地方皆满是白的花朵,绿的藤蔓。
亭子里隐隐约约有人语声。徐楹驻足。
“兰姐姐,我最近总觉得娘子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另一个女声顿了一会儿才响起,“娘子长大了,懂得多了吧。再说,吃了那么大的亏……”紫兰一边绣花一边回答,偶然一抬头,便见徐楹已经快进亭子了,话语截然而止。
“那天的事你看到了。”徐楹语气前所未有的肯定。
紫兰咬了咬唇,她是从外面进的延宁伯府。从八岁至今已经五年,从粗使丫头到如今的一等大丫鬟,她一直记得那个少年的话,“她好,你和你的弟弟才会过得好。”
“是,娘子。那日白芷让奴婢帮忙,奴婢半道上觉得有些不对,抄近路返回去找您,正巧看到三娘子快要滑倒,您走了几步想起她,却被她扯进荷花池。奴婢瞧着,三娘子是故意的。”
紫竹瞪大眼睛看着紫兰,“怎么可能?三娘子一向跟娘子很要好,有什么新奇的东西都想着咱们娘子!”
紫兰苦笑,直愣愣地看着徐楹。
徐楹一阵晃神,点了点头,“我信你。”
见紫兰如释大负般地吐了口气,徐楹暗想,原来被蒙在鼓里的就只有自己和紫竹那个二愣子。
徐楹见二人手里皆拿了料子在绣,问到,“今年的夏衫府里没送过来?”
紫竹紫兰对视一眼。紫兰无奈地道,“来送东西的廖嬷嬷说今年老夫人六十大寿,针线房忙着给各房的夫人娘们裁衣,忙不过来。只送了几匹新鲜布料过来。”
徐楹一看那料子就知那料子和往年的差了一大截,想必紫竹她们的份例只怕还没有。便道,“就着那料子给我裁两身就是了,余下的给你们自己裁几身新衣。估计她们送来的东西也不适合给嬷嬷裁衣,过几日到县里买了新鲜料子再给嬷嬷做新衣。”
估计再等不了几日,伯府那边还会再送一批衣食来,比这次好上不少。
京城永和巷,延宁伯府。
小董氏端坐在延宁伯徐霖右侧,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少年与自己夫君相谈甚欢。手里的锦帕拧了又拧,恨不得一把掐死眼前的少年,幸得袖袍宽大,没人察觉。面上还不得不装出一副慈母样。
“谨行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好不容易找个空隙,小董氏连忙插了一句。心理恨不得这个嫡长子永远回不来。
“回母亲,老师说谨行学问已到,今年可下场试试水。”其实徐桓早两年就被岳阳书院的一众夫子赞叹说有状元之才。只是他外公苏廷说少年得志易不知天高地厚,将他遣去苏家名下的铺子隐姓埋名地做了半年的小工。这才又把他送回岳阳书院继续念书。
在小董氏眼中,徐桓这就是赤果果的炫耀。整个京城都知道延宁伯二公子徐槐读书不行,招猫逗狗比谁都厉害。
徐楹是小董氏的眼中钉;徐桓是她的肉中刺。
当年她小董氏嫁进徐家是不光彩,可为什么她的儿子,她的第一个孩子要顶着一个“槐”当名?这是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愧疚吗?
屋内的气氛有些冷,徐槿娇笑着去拉徐桓的手。徐桓不着痕迹地避开,“三妹妹今年十岁了,男女七岁不同席。”
徐槿面色微沉。在徐家,她就是公主般的人物,父亲是族长,承袭延宁伯,还是朝廷正三品大员。以前有个嫡姐也挡不住她的骄傲。如今嫡姐终于被送走了,还不知道何年月回来。
“哥哥,您是阿槿长兄,怎能与别人相同?”徐槿很快又恢复一脸甜笑,嘟嘴撒娇道。
徐桓也不理会,直接让小厮把自己给家里人备的礼物拿出来,问道,“钰娘今日怎地不在?外祖家的三个舅舅好不容易集了七百八十七粒粉珍珠,给妹妹打了一套头面。今日正想给妹妹试试。”
一时间屋里一片静默,落针可闻。
徐霖咳了两声道,“你大妹妹身子弱,你母亲送她到庄子养病去了。前几日庄子里的管事还说她恢复得很好。下个月你祖母大寿,为父会派人接她回来。”
小董氏还想再说什么,被徐霖扫了一眼,立时噤声。徐槿低头,看不清神色。
徐桓的眼光一一扫过屋内几人。父亲淡漠,继母慈爱,嫡妹活泼可爱。两个庶妹缩在阴影里,像隐形人。一片歌舞升平般的宁静。只是为何容不下我和妹妹。
“父亲,谨行在淮南道时受了镇南将军相助,约了将军七日后去青芜县狩猎。”徐桓的声音依旧温和。
“镇南将军?可是柱国公仲家的仲将军?”徐槿抢嘴问道。
徐桓点头,“父亲,若不是仲将军,儿这回只怕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