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有得哪里敢怠慢,赶紧应了下来。两人带着铺子里的亲信伙计和两个船工一路出了铺子,重新回到港口大船上。陈老爷子亲自掌舵,吴有得引路,从港口退出之后稍稍转了个湾,航行不过一刻钟就到了一个水流缓慢的小港湾。
吴有得下船上岸匆匆跑上了沙滩,又过了片刻,那远处的山坳里就亮起了灯光,三四个中年妇人带着一脸喜色随着吴有得跑了过来。
众人开始拾掇了随身行李,踩着跳板下船。其余大件物品都有船工帮忙搬运,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众人才安顿在山坳深处的一座大宅院里。此时已是夜半,孩子和老人耐不得困乏,都各自歇下了,等着天明之后再仔细安排。
只有董平同曹老爷子和王姑父、董老爷,还有陈老爷子和大儿父子俩依旧坐在大厅里,几个常年守在宅子里的妇人随着吴掌柜前来行礼。她们多是当年孝义园里收留的寡妇,因为命运波折坎坷,看透了世情,多有出世之心,于是当初刚刚建下这处秘密庄园的时候就被送过来守院子。这里对于旁人许是孤寂了些,但对于她们来说,却是最好的归老之处了。
董平问询了几句,又赏了银钱,末了郑重谢过她们得坚守之功。几个妇人慌忙跪地回礼,虽是不会说些忠心之言,但各个都把头磕得砰砰响。
吴掌柜猜得主子们还有重要之事要商谈,于是劝了几句就把妇人们带下去忙碌了。以后这宅子里多了几十号人,虽说吃用之物早就备好了,几年都不见得能用完,但吃喝拉撒这些琐事还是需要仔细安排。
董平扫了一眼敞开的大厅门外,见得没有闲人游荡,这才低声开口说道,“几位老爷子,方才忙乱,我没有同众位细说。前些时日姐姐来过这里,并且在铺子里留下密信,她平安无事,如今正在返回大齐的海船上。”
“什么?”
“这是真的?蓉姐儿没事?”
“太好了,太好了!”
几位老爷子都是喜得连连问询,董老爷子更是眼泪都流出来了,曹老爷子也是眼圈发红,两人紧紧握了手,一迭声的念着,“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还是陈老爷子听说东家在海船上,急忙起身问道,“东家在哪艘海船上,走了几日了?我们快快,是不是还能追得上?”
这话倒是提醒董老爷和曹老爷子了,两人也是抹了一把眼泪,催促道,“就是,快去追啊!”
董平摇头,想起与姐姐此番擦肩而过,心里也是懊恼的厉害,“太晚了,姐姐已是走了半月了。不过,吴掌柜派人打探过,姐姐坐的商船是北地刘家的。咱们两家虽然生意上有些争夺,但刘家人风评还算不错。姐姐在船上好像做了管事,没有吃苦,先前遇难也没留下什么伤患。”
“唉!”众人失望叹气,但转念想想又觉不能太贪心,于是说道,“她平安无事就好,只要活着,总有见面的时候。”
“就是这话儿,”董老爷也是附和,不过到底还是心疼女儿,连带迁怒说道,“吴掌柜为何没有把蓉姐儿留下来呢,若是送她到这里,是不是就聚一起了。”
董平体量老父亲,劝道,“爹,我姐突然遭难,手里没有印鉴,吴掌柜又没见过她,自然不敢把她送过来。弥勒教势大,万一在此地也有耳目,那岂不是曝露家里最后的避难地?”
“弥勒教?”曹老爷子听了这个名字,很是惊讶,问道,“怎么说起弥勒教,难道蓉姐儿这次遭难,同弥勒教有关?”
董平想了想,就给老爷子们透了个底儿,“姐姐在留下的信件里没有多说,但却提醒我要多防备弥勒教。想必她这次落难必定同弥勒教有关,而且先前各地商铺也有消息传来说,弥勒教勾结官府逼迫商贾献上资财。所以,我猜测是不是弥勒教觊觎咱们董家商行的产业,这才姐姐和姐夫下了毒手。”
几位老爷子听得都是皱了眉头,曹老头儿和王姑父世代务农,听得这样的事都是心惊恼怒,但也不知如何是好。董老爷毕竟读了一辈子的书,还算有些见地,他想了半晌,就问道,“弥勒教虽然这几年很是猖獗,但多半是欺压些小商贾。咱们家里虽然经营商行,但王爷可是大齐一品王,蓉姐儿也有诰命加身,三个孩子也有爵位。他们怎么敢下手,难道背后还有别人指使?”
董平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儿,但却不愿几位长辈更担忧,于是出言安慰道,“爹,许是你多虑了。王爷与朝中暗地里早有协定,就是太后那里也常有来往。若不是王爷多年前以身涉险,搅得北蛮大乱,大齐怎会有十年平安?再者说,嘎尔迪刚刚回归草原,朝中就算有人想要从中作梗,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想来,还是弥勒教贪财,野心暴涨,待得姐姐回到大齐,此事很快就会有有结果了。”
董老爷子还想说什么,但是瞧瞧儿子的脸色,转而改口说道,“平哥儿的话也有道理,是我担心太过了。”
曹老爷子安慰道,“父女连心,老哥惦记女儿,多思多虑也是人之常情啊。”
王姑父笑了笑刚要附和,却突然想起一事,惊呼道,“坏了,蓉姐儿怕是不知家里教头反叛的事吧?若是她找去联络之地寻人帮忙,岂不是自投罗网?”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众人都是惊得白了脸,急得直搓手也没有办法。
董平也是为这事心焦,但如今就算插上翅膀也不可能立刻追上姐姐告知此事,只得安慰几个老人,“爹,你们放心,想必姐姐也不会那么巧合就找去滨州。就算当真事有不顺,以姐姐的聪慧,必定也会轻易发现其中不妥之处。”
“但愿,老天爷保佑啊!”几个老爷子都是叹气,无奈他们已是年老,就是再担心也没有半点儿用处,反倒还要儿女们费心保护。
“我们已是平安抵达,其余之事以后慢慢安排就是。你还是安排食水,赶紧返航吧,许是刘家商船有事在哪里耽搁了,路上就追上了也说不定呢。”董老爷越想越害怕好不容易逃得大难的女儿再度遇险,催着儿子赶紧撵去帮忙。
其余几老也是开口附和,“就是,我们会严格约束家里人,一定好好躲在这里。你尽管早些回去吧!”
董平其实早早就吩咐下去了,他比谁都着急早日赶回大齐去寻姐姐。听得这话,他起身郑重给几位老人行了礼,然后就匆匆出去张罗安排了。
一夜忙碌,待得天色,两艘赤马舟上已经装上了足够的淡水和食物,董平等人再次冲进了薄雾未散的大海。董老爷子几个站在栈桥上,都是心头沉甸甸的。陈家大儿上前禀报,“老爷子,家里的船停在这里太扎眼了,我这就带人换个避静地方了。”
曹老爷子点头,还想嘱咐几句,结果就见曹婆子和曹姑母带着杜鹃几个远远跑了来,他于是赶紧迎上去,低声说道,“你们不在院子里准备饭食,跑出来做什么?”
曹婆子抻着脖子往海上张望,见得家里的大船走得只能看见两个小小的黑点儿,于是恼道,“你这死老头子,怎么不让平哥儿多留一会儿。我还有好多话没嘱咐他呢,若是得了蓉姐儿她们平安的消息,可让他早早捎信儿过来啊!”
“放心,这话我早说过了。再说,蓉姐儿已经留信儿了,她平安无恙,哪也没伤到!”
“真的?”一众老少女子们喜得齐齐喊出声,围着曹老爷子就问开了,“蓉姐在哪呢,怎么不早给家里送信?”
曹老爷子被吵的头疼,也怕招了人眼,于是赶紧劝着众人回去宅院里再细说。
不说众人在岛上如何开始新生活,只说董平一路催着船工们日夜疯狂赶路,但无奈相距太远,他每到一个停靠处都要亲自带人上岸打探,得到的消息都是刘家船队过去多日了。
董蓉完全不知弟弟在她的身后拼命追赶,反倒一心盼着自己乘坐的商船跑得越快越好。一晃儿,她出海也有三月了,想必弥勒教对她的搜捕早已松懈许多,夫君的下落怕是也有消息了。她心里像长了草一般,日日都要站在船头张望,活计也抢着多做,不为别的,就为了忙起来,就不会急得喘气都冒火了。
如此又过了半月,这一日午饭时候,刘三爷见到自己桌子上差点儿摆不下的各色吃食,举起筷子犹豫着不知先夹哪一盘才好。末了,叹气问询刘管事,“她这会儿在哪呢?”
刘管事自然清楚这个“她”是指谁,于是赶紧应道,“曹娘子又去大灶间帮忙了,刘厨子如今就是个摆设儿,收了工钱还不必做活儿,日子过得太清闲了。”
刘三爷皱了眉头,放下筷子吩咐道,“去请她过来,就说我找她一起用饭。”
“是,三爷。”
刘管事腿脚很快,不到片刻就引着董蓉上楼来了。董蓉在大灶间里闷了好半晌,额头蒙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子,这会儿被海风一吹,倒有些凉爽之意,她于是笑问道,“三哥,我正忙着,灶间里也留了饭菜,怎么又喊我一起用饭?”R6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