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我没事。再有三五日就该到菲岛了,到时候我留下一只船归您老调遣,其余两艘船就带回去。家里这些人,就要劳烦您老操心了。”
曹老爷子听董平这么说,赶紧点头应下,“你放心,我们这些老骨头虽然这些年享福享得痴肥许多,但脑子还不糊涂。你尽管回大齐去找人,一定要找到蓉姐儿和柱子。若是有消息,记得一定要早早送信来,省的我们整日惦记。”
“那是自然。”
一老一少说了几句话,就并肩站在船头不再吭声了。两人心里都是一般沉重,哪怕海风再清凉,也无法把他们心里的担忧吹走一丝。直到曹婆子从灶间里探出头来,高声喊着吃饭。两人才赶紧收起了脸上的凝重之色,装作轻松说笑着往回走。
赤马舟虽然一路顶风,但陈家众人经验丰富,行船速度倒也没有慢多少。这一日,眼见菲岛就在前方。满船老少都走聚到甲板上看个新鲜光景。除了少数船工们来过此地之外,曹老爷子等人都是第一次,想着以后就在这里重新开始生活,也许是几月,也许是半年,也许是几十年,人人心里都有些一种复杂的滋味涌上来。
当然这不包括孩子,十几个仆役家里的丫头小子,争抢着抻脖子往岛上张望,叽叽喳喳说着话儿,显见对于这次搬家都也很是兴奋。
“哥啊,我爹说这个大岛上有很多野猴子。”
“我也听我爹说,这里地上都是黄金铺的路!”
“啊,那不是低头撬块金砖就一辈子不用干活儿了!那能买多少斤松子糖啊?”
孩子们的童言童语随风传开,听得大人们都是好笑,一时间心头倒也松缓了那么一丝。陈老爷子特意嘱咐船工们放慢了速度,赶在天色彻底暗下之后才进了港口。
董平带着两个亲信船工下了船,很快就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暗夜里。
董家商铺的后院里,这会儿正灯火通明,面色有些冷肃的年轻掌柜正皱眉坐在书桌后,望着手里的一封书信出神。
当初他不过是商行里一个小管事,因为做事认真,脾气又倔强,不知道变通,常被家里的远亲,也就是店铺掌柜骂做死硬头。
没想到,后来突然有一日他被派到总行送信,然后就接了这个差事。每月不只工钱丰厚的无法想象,甚至年底还有一笔超过百两的辛苦银子,不必说,攒上个三五年,买院子娶媳妇儿都是极容易的事。
若说唯一有什么不好,就是驻留在这里有些太寂寞了。菲岛虽说越来越繁华,但是比之大齐还是差了很多。不过,家里常有商船来往,他手头也有活计忙碌,倒也不觉得太无趣。但这两月,商行捎带消息来说,生意要暂停几月,甚至还嘱咐他小小演了一场戏,宣称换了东家。
这港口的商铺原本就是各家商行船队,为了停留或者转运方便才开起来了。海上行船有风险,常有船毁或者货物被抢之类的事发生,这些铺子的东家也常换来换去,倒是他们这些小掌柜,因为熟悉本地之事,又通菲语,总会被留下继续驻留。所以,他先前行事倒也不算扎眼。
他隐隐猜测着,是不是主家出了什么变故,那么他来到此地最大的任务,是不是要到了启动的时候?
这般想着,他捏着手里的信封又紧了紧。为了那个秘密任务,哪怕一丁点儿风险也不能冒。虽然他直觉里认为这留信的女子,必定没有恶意,同自家商行也许真有些关联,但她拿不出印鉴,就什么都不能证明。这信件却是可以保留些时日,到时候家里来人再捎带回去让更聪明的大掌柜们分辨吧。
他正打开抽屉要把信件放进去,结果就听铺子里雇佣的本地土人呜哇哇在门外禀报说,“有人敲打铺子的门扇,要见掌柜的!”
年轻掌柜下意识望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夜色,然后同样回了一句菲语,快步走出了书房。待得到了前边铺面,见得来人是汉人,他心下难免生出几分亲近,于是抱拳问道,“几位客观,天色已晚,我们铺子打烊了。若是有生意要帮衬,不如明日再早些过来转转啊。”
董平上下打量这年轻掌柜几眼,见他笑得亲切,脸上不见半点儿异色,就猜测他真是不认识自己,于是暗暗点头,转而低声说道,“这位掌柜辛苦了,我是桃花山上来的,还请掌柜借一步说话。”
年轻掌柜听得这话,眼睛猛然一亮。桃花山是他当初接任务的时候和大掌柜约好的暗语,据说商行的两位东家未曾富贵之前就住在桃花山上,这人既然能说出这个名字,那就必然是家里来人了。
“好,好。这位客官远路而来,随我去书房歇会儿吧。”
董平点点头,挥手示意两个船工留在铺子里,然后就随着小掌柜去了后院。他心急安顿好家里长辈们,然后返回大齐,所以也没啰嗦,直接取下挂在脖子上的一枚小小金戒指就递给了年轻掌柜。
年轻掌柜恭敬接了过去,然后在戒面上沾了一些印泥,取出一只匣子,翻出最底下的一张纸,仔细把戒面印在那上面原有的一个图案旁边。
待得拿到灯下仔细核对,见得没有半丝错处,这才赶紧跪倒,双手碰上戒指,激动说道,“小的吴有得,见过东家。”
“吴掌柜快请起,难为你常年驻留这里,实在辛苦了。”董平也没什么虚词,开口就是实话,反倒听得吴有得心里热乎乎。他连连弯腰行礼,谦虚道,“这都是小的应该做得,辛苦一些没什么。就是最近家里没了消息,小的惦记家里有事,终于把东家盼来了。东家若是有事,尽管吩咐。”
董平也不客气,低声把此行目的说了一遍,末了又道,“这些人都是家里管事的亲眷,在岛上小住这一段还要你多照料。”
“东家言重了,”吴掌柜赶紧恭敬应下,“小的一直驻留这里就是为了这事,如今终于等到效力机会,定然不会辜负东家信任。”
“那好,其余之事,我们明日再说,暂时先把妇孺安顿下来。”董平说着话儿就起了身,吴掌柜随着他刚要往外走,突然想起柜子里的那封信,就迟疑着说道,“东家,小的还有一事要禀报。”
“什么事?”
“半月前有一妇人来铺子里探问咱们商行,最近是否有船只出入此处。小的谎称换了东家,不知商行的安排。但五六日前,她又来了一次,留下了一封信,说转交给咱们董家商行的任何一个大管事都行。您看。。。”
董平不知为何,心头突然一紧,立时扭过身来,问道,“信呢,拿来我看看!”
“是!”吴掌柜赶紧走到书桌后,取了那封信送到跟前。
董平一见信封正面那几个熟悉的黑字,就觉脑子里轰然炸响,眼前金星乱冒。他如同溺水之人得了救命物一般,死死抓了吴掌柜的手,哆嗦着声音问道,“人呢,这送信的人如今在哪里?快说,快说!”
吴掌柜胳膊被抓得痛极,下意识就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大错,于是赶紧应道,“这送信的妇人已经走了五六日了,如今怕是在海上呢。”
“哎呀,长姐,我来晚了!”董平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抬手就给了自己两个耳光,若是路上赶一赶,他是不是就能遇到飘落在外的姐姐了。
吴掌柜被吓坏了,这会儿就是笨蛋也能猜到自己惹祸了,他噗通就跪了下来,“东家,都是小人的错,不知那妇人是自家人。”
董平把自己打的脸上火辣辣,但脑子却好像清醒许多。他狠狠喘了几口气,一把扯起吴掌柜,然后就拿着密信走去灯下仔细读起来。
董蓉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先前在自家船上遇害,她已经不知道还有谁可以信任。留信之时,生怕家里的密语也被人窃取,于是这封信写的很短,只报了平安,让家里不必惦记她的安危。另外又让家里小心防备弥勒教,至于她以后的行踪却是半字未提。
董平足足把信看了三遍,心里悲喜交加。喜的是姐姐性命无忧,悲的则是她流落在外,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逢,而这期间,她必然又要吃很多辛苦。他作为弟弟,却是只能对这一封信急红了眼睛,何其无用?
吴掌柜小心翼翼打量着董平的神色,末了想了想就上前问道,“东家,这送信的妇人当真是咱们商行的人吗?小的见她拿不出印鉴,又事关重大,才没有。。。”
董平叹气摆手,低声安抚道,“你做得对,不必解释。这送信的妇人,是我急于寻找之人,没想到居然流落到这里,擦肩而过,实在令人扼腕。你把当日见到这妇人之事,详详细细同我说一遍。她看着气色可好?坐谁家的船到此?身上可有伤?”
吴掌柜听得这一连串的问题,心里愧疚更重,赶紧把两次见面情形仔细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小的曾派人尾随她到港口,见她上的是北地刘家的商船,好像担着管事的职司,并不像受苦的模样。”
董平长长松了一口气,喃喃说道,“这就好,真是万幸啊!”
说罢,他把信小心揣进怀里,再次说道,“赶紧随我去安顿亲眷,准备食水补给,我要尽早返航。兴许路上赶一赶,还能追上刘家的商船。”
(我这脆弱的颈椎,一天写两更,它就造反,低头就喘气困难。我先一更一段时间,欠下的五更记账,以后慢慢还啊。难受死了,如果没有脖子也能活就好了。)R6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