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才刚亮,厢竹便起了早上街替少爷小姐置办所需的一切。这萧家小姐公子平时常穿的绫罗绸缎,远洲是不好买的,不过茶园里那些做工的茶农,那采茶的衣服到也好寻。不过上个街转了一圈,几件衣裳就到手了。
拿着衣服回了客栈,换了衣服在铜镜前转了几圈,又往自个的手上抹了些泥,萧楚愔这才满意的点着头。
她这儿乔装扮得还不错,虽不像寻常贫家的女子,却也减了几分奢贵。倒是自家胞弟那儿,风流绝代的人,无论做何等装扮仍旧夺目。出了门瞧着那一脸嫌弃看着身上粗布麻衣,甚至连着发都束得规规整整整张脸洗得白白净净的三弟,萧楚愔开始觉着头疼了。
楚恒这幅模样,哪像个需要干粗活的主,忽的一样看去,分明还是富庶人家的公子。就萧楚恒这样,自个要是真领着他上了茶园,说自家家境贫寒想要进茶园帮工赚钱零散的银子补贴家用。除非那茶园招工的人是个瞎子,要不然会信她的话,才有鬼呢。
富家的公子,一辈子就改不了富家的脾性,当即萧楚愔就是一肚子的闷郁,径直走了上去不等三弟同自己打招呼,直接抬起沾了泥的手就往楚恒脸上拍去。这手一抬接着一拍,楚恒还没回神发生了什么,后一步出来的楚瑞直接笑瘫在那儿,倒在韩华身上一个劲的笑,模样甚是夸张。
瞧了自己四弟整个人都乐坏了,楚恒自然迷的,当即唤了萧寿取来铜镜,在看了铜镜里直接变成花脸的自个,萧楚恒闷声说道:“长姐,你作甚。”
“我作甚,我还想问你作甚呢?穿件破衣裳都像个公子,你让咱们怎么混进茶园?”她这算盘打得是挺响的,却偏生漏算要是他们扮起来不像贫家的人,可怎么办?当下越想越觉着头疼,一扭头看着后头那三个同样风华绝代的主。
萧楚愔直接破了呻,吟。
朝天翻了一记白眼,随后哀道:“天,带着你们三,我怎么觉着咱们这一辈子都混不进去了。”
“既是混不进去,那就换个法子。”
茶园里的采茶女,萧楚恒是很有兴趣的,不过这穿惯了绫罗绸缎的大少爷实在受不了身上的粗麻破衣。在听了长姐这一番气叹后,萧楚恒干脆提议放弃这找罪受的法子,随着厢竹等人一块直进分坊。
直接进分坊,对于萧楚愔而来才是下下之策,当下瞪扫一眼,萧楚愔说道:“想要中途逃了,休想!不就是个园子,我还不信进不去了。我倒要领着你们三去试试,指不定咱运气好,还碰上个瞎眼的监工呢。”
还没开始行事,便要提前放弃,这可不符萧楚愔素来的行事处风。当下领了三人直接上了茶园,她倒要看看能不能进得了这萧家的大片茶地。
没想着事情顺利得让她都觉着惊诧,也不知是因着采茶人手极欠,只要有人来他们都乐着要了,还是这监工的人真的没长眼。当萧楚愔笑着询问这萧家的茶园还缺不缺采茶的茶农时,那负责招人的监工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只是问了一些大概的事情,便拿了份工契让他们在上头按了印,随后抬了手示意他们进去。
全程都盯着自己的手,翘着二郎腿,一副不乐着搭理的爷们样。
等着人进了茶地,看着后头那翘着二郎腿直喃喃天色不错的监工,楚瑞说道:“长姐,等咱们事情办妥了,回去后,我能不能踹那个家伙?”
那一副吊儿郎当比他还要像少爷的模样,实在叫人不爽。
外头坐在藤椅上的监工,别说萧楚瑞瞧了不顺眼,就连萧楚愔瞧着心里也揣了一份不悦。当下朝后瞥了一眼,萧楚愔说道:“等事情成了,随你,要是一个人踹不得劲,我让楚恒帮你一道。不过现在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先办眼下的事才当紧。”
他们进茶田可是有要事处办,没那样多的心思浪费在这些不打紧的小人物身上。反正这些小人物今儿受的气,过不了几天就能还了,一星半点的小委屈,就不用急着答谢人家。
自己心里动了坏心思,难得长姐应得如此痛快,当下楚瑞也不在纠于一时半会,而是随着长姐跟了那领路的监工,入了茶园。
从监工那儿拿了茶笼一起旁物,他们直接被领进茶园。
一整片的茶树油油铺开,尽显春色,春染之下,风中带了几分茶树清香,闻着沁人心脾。
若是平时,来了这等地方当是好好吐一口浑气,尽享春日和煦。只可惜眼下的他们可没这一份闲情雅兴,非但没有雅兴,也没资格拥有这种雅兴。人才刚刚入了茶田,甚至没来得及抬头扫一眼这铺展的茶绿,就叫茶田里的监工推了一把,随后咬着牙粗声吼道。
“看什么看,还不快点干活,要是干慢了今天的工钱一个子都别想要。“
干人的活计吃人的饭,会受到这些粗暴的待遇很正常,叫人推了楚瑞楚恒心里头当然不爽快,反倒萧楚愔。赶在两个胞弟冒火前忙冲着那监工哈腰致歉,连声说着对不起,并且扭过头瞪着胞弟,让他们快点干活别惹事。
楚恒楚瑞打小含着金子长大,出生前萧家的生意便已做大,所以这萧家的子嗣从未吃过苦。别说是苦了,就连委屈也没吃过几次,如今叫人这样瞪着眼看着,嘴上还没干没净骂着,心里头当然不爽。
不过萧楚愔却非他们那种受不得半分委屈的苦,她是个孤儿,没有半点家世和背景,刚出社会的时候受的委屈也不见得比如今少多少。这种别人不干不净的辱骂,以前的她听多了,所以压根不会放在心上,更加不可能因了这种辱骂搅了自己的心思。
小不忍则大乱谋,这个道理萧楚愔明白,当下暗中示意胞弟不得胡来,面上还不忘挂着笑,说了道歉的话。
这些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实在着气,怎奈长姐忍着,他们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咬着牙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这刚进来的四个人虽然不像会干活的,不过好在还懂得低头认错,所以监工也就没在继续骂咧下去,说了几句便让他们快些做事。
得了话不再浪费时间,萧楚愔开始学些边上的茶农采摘树上的嫩茶。
采茶,瞧着简单,实则做起来却也难的。嫩茶瞧着细嫩,好像轻轻一触就会断了枝直接落下,可实际上要想将茶叶采下,需要的却是巧劲,不能用指甲将其掐断,只能靠手指的力道摘采。
虽然无需太大的力气,可时间久了对于这些没干过粗活的公子小姐来说,这双手都快磨出血了。
采了一个早上,方知柴米艰辛,原还觉着当不是什么极难的事,可切实着手去做,才知每一件瞧着简单的事都需千锤百炼方才得成。
低着头看着茶筐里约莫着也就三四两的新芽,萧楚愔不禁长叹口气,想当初还在原本的身体时,她上可扛桌抬椅,下可搬砖提水。停电的时候一桶水直接拧着就上八楼也不在话下,就算后来当了白领主管,能自个动手的事她从不假借旁人之手。
可现在?看着这双娇嫩得连阳春水都没碰过的葱根玉指,萧楚愔觉着这有钱人家的小姐几乎半废了。看着这不过几两的茶叶,萧楚愔忍不得嫌鄙起自己,结果转了头朝着左右胞弟的茶筐瞥去,瞧见里头新茶的数量,那堵在心口的气叹得更沉了。
她这筐里的茶已算少得有些过了,可较于两个胞弟,竟还能多出数倍,以至于萧楚愔开始猜疑,左右这两个混小子真的在办事?
少爷何曾吃过苦,能陪着萧楚愔在日头下站数个时辰已是稀奇,倒是离他们几步的韩华。对于这位韩姓的公子萧楚愔一直都揣了几分心思,尤其是唐家那果脯一事,更是多了几分留神,可如今看着他茶筐里的茶,到让萧楚愔难得自我怀疑起来。
虽不及茶农那般熟练,不过也不似自家的胞弟采个茶都要挑挑拣拣,筐内新芽如玉珠闪落。速度之快摘采之迅,到有几分长期外头经商练出的皮糙肉燥。这里连着一个早上两个多时辰杵在那儿,茶农早不知摘了多少,倒是他们几个,总总加起来还知能不能赶过人家一个奶娃儿,实在丢人。
忙活了一个早上,正午也已到,监工便让茶农们先歇息。早已摘得指腹破了皮的萧楚瑞,刚闻可以休息,头也不回直接朝着树下凉处奔去。而萧楚恒以及其他二人,虽然也有些倦的,却还顾及着几分,随着众人慢慢朝着休憩方向走去。
随处选了个地,就地坐下,看着茶农有的坐在一块闲聊,有的靠在边处闭目暂歇,虽说不上惬意,到也几分恬静。先前忙着采茶,无心周遭一切,如今难得坐下来休息,萧楚愔可算寻了时间留神周遭。
粗粗一眼扫过,有的茶农坐于树下暂歇,不过更多的却是直接坐于茶田内。倒也不是他们不想离了茶田休息,只是这可以落脚歇息的地方太少,大不如直接坐在茶田内,一会儿监工喊着开工,也好马上着手干活。
这些茶农年纪不一,有大有小,小的瞧样子不过才一十二三,稚嫩的脸上带了几分倦色,而年纪大的恐也五十好几,瘦干的脸上,一瞧便是风霜一世的贫苦人家。尤其是那一双随意搁在膝上或者筐上的手,干黑枯瘪,满是茧子,叫人看着跟觉心中揪酸。
他们在萧家,锦衣玉食,日、日奢华,可这些茶农呢?日子过的清苦不说,粗这一眼瞧过去,竟有几个年幼的孩童备显瘦弱,好似从未饱过餐腹。
萧家每一年在江南茶园不知投了多少银子,这支付给茶农的工钱更是一年高过一年,可茶农呢?这些在管事侄子口中刁横不讲理的茶农?这就是他们自个刁横出来的结果?
心中叫此幕揪了触,萧楚愔不停看扫,就在她扫看着坐于茶田内的茶农时,有人拿起她的手,拭擦着手尖上的伤口。伤口被触,当时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顺带回神的萧楚愔这才发现那持了自己的手弄疼自己的正是三弟。
看样子是瞧见自己这磨破了皮的双手,楚恒轻轻拾起长姐的手,用身上还算干净的布角拭着伤口,说道:“长姐,您这是何苦呢?看看您的手,都破皮了。”
嘴上忧着,口吻中带了几分心疼,在这个世上还能如此心疼自己的,怕也只有家里头这几个胞弟。看着楚恒轻轻拭擦着自己的手,说实的,萧楚愔心里挺窝心的,只是窝心一回事,瞧没瞧出萧楚恒这一番话打着何等心思,又是另一回事。
当下抽出自己的手,甩了甩缓着叫三弟硬生生擦得更疼的手,萧楚愔说道:“小事一桩,不就是破点皮,休息一下我一会儿还能再摘它个一二十斤。倒是你们两个,能不能稍微争点气,一个早上就摘了那一些,你们真好意思拿出手?”
这话一出两人瞬间泄气,看着那绿油油的一片茶,楚瑞说道:“长姐,我和三哥已经尽力了,这玩意儿真不是人干的。”
“不是人干的,难不成这茶田里的茶农是鬼?退一万步说吧,你们从未干过,韩公子不也同你们一样,从未做过这等粗活。可你们瞧瞧,韩公子一早上采摘的嫩茶都够你们两个玩三天了。”
“长姐,韩公子哪是我们两能比的,人家皮粗肉燥,不知痛的。”
这话说的,当下叫那皮粗肉燥的韩华笑了,倒是萧楚愔,直接翻横一眼。见着长姐翻了眼甩着自个的手,萧楚恒忙着说道:“长姐,甩手的时候小心点,可别再伤了自个。”
事事忧着长姐,三少爷最是有心,只不过他的这一份有心萧楚愔心中也清,当下应道:“别时时刻刻提醒我手上破的口子,别说是这点口子,就算一个劲的淌血,我也不可能同意你们两个中途开溜的。”
原还想着这苦都已经吃了,长姐也该意识到这一份差事不适合他们,没想到手上都已破了皮的长姐竟完全没有动身离开的意思,甚至于还警告他们,谁也别想中途离了这处。
当下叫这两个吃了苦不敢埋怨只能将郁闷往口里咽的贵家公子郁了满心的闷气。
长姐不同意,楚恒楚瑞当然不会抛下长姐独自开溜,不能离开这儿还得继续受罪的他们,自当闷吐着气。正打算开口借势抱怨一二,可抱怨的话还没出声,便见着韩华轻轻咳了两声。
韩华的轻咳,暗示着有人朝着他们这处走来,在瞧着朝着他们这处走来的茶农时,几个人瞬间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