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眼下谈论处置洋人事还为时尚早,才将这互建使馆的信儿传出去,要想收到回信少说也得一两个月,约莫同大清使团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十六爷眼下也不消得着急,先去广州选址建馆才是正经事,多熟悉些个之后走动各处也方便。
洋人在大清的规矩也得一一立起来了,这事儿万不可纸上谈兵,须得因地制宜才是,此事四爷便交由十六爷和年羹尧商议着便是,故而二人要尽快动身,也趁着先下天还不太热,且等着八月里走路上也难挨,若是再病了就不好了。
今儿稍做收拾明儿便要出发了,四爷便也不再耽误十六爷和年羹尧准备的功夫,只管打发人回去了,他亦是熬了一天一夜了,若非心中一直惦记着政事呢,只怕早撑不住了,眼下且得赶紧歇会子才好。
只是年羹尧这一走且不知哪日才能回来,便想见见小妹,特地求了万岁爷许他跟小妹告个别去,四爷哪儿有不许的,便也不急着去寻小格格了,只管叫他们兄妹两个好好说说话,他便在书房躺会子,免得过去了惹年羹尧说话都放不开。
年甜恬倒也不难寻,眼下就在洞天深处教阿哥们度数之学呢,年羹尧随着小桂子去了,到的时候年甜恬还没下课,小桂子原想进去通报一声儿的,可年羹尧却是不许,给了小桂子一锭银子算做答谢,悄悄立在廊下看着小妹身着补服教书的样子。
“这儿不劳公公伺候了,臣等娘娘一会儿便是,臣不过是同娘娘道个别,倒也没什么要紧事能比阿哥们读书还重要,总归还有两刻钟的功夫就该下学了,也等不了多久。”
小桂子忙应下了,对着年大将军倒也殷勤:“那就劳烦年大将军等会子了,若是累了便可去偏厅歇歇脚,诸位大人一贯在那儿歇着,在这儿伺候的小王公公茶泡的极好,您尝尝也使得,同大人们说说话也算是打发时辰了。”
年羹尧笑着点头应下,而后也不多言,只管靠着窗瞧里头的小妹。
这虽不是年羹尧第一次见小妹穿着官服的样子了,可回回见他回回都觉得新奇,以前那个爱哭爱闹的小姑娘竟有这样的本事,不仅贵为皇贵妃,竟还有不输男子的本事,身上一品官员的仙鹤补子都比得上他们这做哥哥的了。
他和大哥就不说了,且说三弟四弟,本事和品级还不如小妹高呢,等着白大人和使团以回来,这度数之学势必抬得更高,更得万岁爷重视,小妹身上的担子自也越重,若是顺遂,怕不是家里还能出来个留名千古的大才女呢。
没替自个儿办差得的功绩高兴,年羹尧倒是满心的替妹妹欢喜,还心道人比人真真能气死人,以往他们兄弟几个读书的时候着实太作难了,唯小妹没什么考功名争名光的压力,平日里跟着他们读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可偏就是这般不认真的比谁学的都快呢。
他们这些做兄长的但凡心眼子小点儿,且看着小妹眼下这般坦途,怕是怄得日日失眠,心中且骂老天不公呢。
年羹尧想着想着竟想起来以前小妹上家塾时的事儿了,家里给请了先生,原是专教三弟、四弟和小妹,后来邻近的几家孩子也跟着一并学了,先生年纪很是不小了,最是古板的一个,不仅见不得学生稍有懒惰,还日日见不得学生笑,说句闲话亦是不许,如此日日上课竟像是日日坐牢。
时而那先生将祖宗礼法讲到酣处,还当着小妹等一帮子小姑娘们的面儿直言女子读书无用,合该专注于针黹女红,好好学了掌家的本事便是,只觉女子同男子坐在一间屋子里读书甚至对祖宗礼法不敬。
那时候都还小呢,约莫都是五六岁、七八岁的年纪,小妹更小些,才将将四岁,不过她认字认得多,故而跟着哥哥们一并读书也不显吃力,且听先生这般言论下头的小孩儿们心头都不怎的爽利。
且有尊师重道四个字挡在前,便是不满亦不好直言先生的不好,故而大家伙儿只能忍着,可谁道那先生更是变本加厉,小姑娘们都爱美,有一日一邻家的小姑娘唇上抿了胭脂来的,被那先生看了出来,倒也不知生气什么,竟直训斥那才八岁的姑娘不检点。
谁能受得了这样的训,屋里的小爷们一个个气呼呼的没等着发作呢,他小妹倒是先一撂了一砚台过去,正砸到老先生的额头上,且泼人一脸的黑,这还不够,竟还一口一个老货的骂人。
那话年羹尧到现在了还都记得:“你个老货肚子里墨水没几滴儿,教训人倒是满嘴的黑!不过读了两本子酸书罢了,日日将圣人训挂在嘴边儿你也配!我们姑娘家家的涂个胭脂怎得了,你个老货不也日日对着铜镜打扮的道貌岸然,夸你两句便胡子翘上天、、、、、、、、”
如此一说那老先生当即气恼非常,直言小妹此等小儿以后莫说家人了,是祸害来着,在夫家连累夫家倒霉,在娘家连累娘家败兴,此话一出可就惹了众怒了,谁叫小妹从小都生得可爱招人喜欢呢,些个邻家的臭小子别看年纪不大,日日年妹妹倒是叫得好听,这会子年妹妹受欺负了,自是要站出来了。
你骂一句我骂一句,这屋里也顿时乱了套了,末了还是他和阿玛、大哥赶到,这才止了闹剧,饶是后来将这老先生给“请”出去了,给小姑娘们做了主,可小妹自此依旧不怎的爱去跟哥哥们读书了,还直言禁锢学生的先生都讨厌,年羹尧想了想他自读书来遇见的先生,小妹竟是将先生们都厌了去了。
可谁道小妹眼下却是做了先生,真真是造化弄人啊。
如此想着,年羹尧忍不住轻笑出来,想着若是那老先生还健在,若是知道曾朝他扔砚台的小姑娘竟是如此尊贵了,且不知心里什么滋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