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瑶醒来的时候,被眼前的老式雕花床帏惊了惊。
“醒了。”
一声清润的男声冲进耳膜,丁瑶吓得弹坐起来,看到一张老式圈椅上,坐着一个穿着月白色中式长袍的男子。
“大……大伯!”丁瑶舌头打颤,弱弱地喊了一声。
丁柏瑜浅握了一下扶手站了起来,手持佛珠握到胸前,走近床边。
“何时回来的?”
丁瑶看着眼前,外貌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大伯丁柏瑜,吞了吞口水:“前几天。”
“既然回来了,就住下吧。三日后奶奶寿宴,家里事情多,正好留下来帮忙。”
丁柏瑜说的温和,却透着不容置喙的霸道。
丁瑶低下头,应了声:“好。”
丁柏瑜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侧身在床沿坐下,柔声问:“这是第几次了?”
丁瑶愣了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大伯……是说低血糖吗?偶尔会犯,但是已经许多年没有犯过了。”
心下想刚才会在公共场所晕倒,大约是今天得到的信息太多,情绪过分激动所致。
“低血糖……?”丁柏瑜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此时盯着丁瑶,丁瑶被他看得有些心慌。
“听说……你学医了。”
丁柏瑜似乎是察觉到丁瑶的不适,转过头将视线落在房间另一处,两手交叠在腿上,漫不经心地问。
“是心理学,也属于医学范畴。”丁瑶小心翼翼地回答。
丁柏瑜展了展眉,嘴角勾起一抹笑:“不错,要……相信科学。”
丁瑶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接话。
“赶紧起床梳洗一下,去佛堂磕磕头,晚上陪奶奶吃个饭。”
“好的,我这就去。”丁瑶说着捏着被子不知道该掀还是不掀。
丁柏瑜见状站了起来,转身往屋外走去。
“我们家瑶瑶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清润的男声落在身后,明明平静无波,丁瑶却全身汗毛倒立……
洗漱完毕,丁瑶换上了管家拿来的衣服,是一件月白底碎樱浅纹的旗袍,仿佛量身定做一般,将丁瑶的好身材勾勒无疑。她本就生得古典,穿上旗袍相得益彰。将她本身的气质衬托到了极致。
丁瑶搓了搓手臂,只穿这一件在屋里是没事,走出去只怕要冻死,她打开屋子里的柜子,发现里面有一件月白的羊绒呢子披肩,正好可以防风御寒。便取下裹在身上,去了佛堂。
丁老太太已经完全不记得她,应该是得了阿兹海默,瞅着她说:“老大媳妇,你怎么来了?这么多年你也不给丁家添个一子半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
“奶奶,我是瑶瑶。”
“瑶瑶?瑶瑶那丫头好久没来看我了,她那狠心的爹娶了二太太就不要她了,说是送出国去读书?这书咋还读不完,一去就不回了。”丁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合掌对着佛堂的牌位。
“列祖列宗啊,你们要保佑瑶瑶,她是个苦命的,小时候亲妈要杀她,后来后妈容不下她,我是心疼她,可我一把老骨头,没有用啊。你们可千万保佑她,平平安安,让我有生之年,还能再看见她……”
丁瑶跪在一边看着古稀之年的老人在佛前为自己祈愿,眼睛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佛堂烛影摇曳,隐晦不明的角落里,一双眼睛盯着堂前的女子。
到了饭点,丁瑶扶着老太太出现在餐厅,丁柏瑜已经坐在餐厅里等候,身旁站着一个跟丁瑶一般大的姑娘。丁瑶认得她,她是丁柏瑜的养女,丁玲玲。
看见丁瑶进来,丁柏瑜放下端着茶碗的手,起身去接老夫人,却在看到丁瑶的一瞬,失了神。
“大伯……你怎么啦?”丁瑶看着盯着她目光深邃的男人,有些惊慌道。
丁柏瑜敛了心神,扶过母亲,低眉道:“瑶瑶穿凌霜的衣服,倒也甚是合适。”
丁瑶一惊,原来身上的衣服是杜凌霜的。
一想到这个半辈子泡在药缸子里昏迷的大伯母,丁瑶几乎要崩溃,自己穿的居然是这个活死人的衣服。
她克制着胃部的痉挛,面色铁青地入座。
站着的丁玲玲也坐了下来。一个圆桌,就坐了四个人。
“老大啊,你怎么不跟你媳妇坐在一起?快过来,坐一起好给你媳妇夹菜。”丁老太太招手让坐在对面的儿子坐到丁瑶身边。
“妈,她是瑶瑶,不是凌霜。”丁柏瑜耐心解释。
“瑶瑶?瑶瑶这丫头是个命苦的……”老太太又开始重复佛堂的那些话。
丁瑶看看奶奶,又看看丁柏瑜。
“老太太心里惦念你,只要提到你的名字,她就是这番说辞,习惯就好。”
丁柏瑜说着,对着坐在一边的养女说:“玲玲,还没见过你堂姐。”
丁玲玲乖巧地站起来:“堂姐好!”
“你好。”丁瑶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子,淡青的连衣长裙,罩了件藕粉的毛线短衫,寡淡的眉眼,波澜不惊的神态,一看就是丁柏瑜带出来的孩子。
无喜无忧,无欲无求。
据说当年杜凌霜车祸成了植物人,孩子死在了腹中。丁柏瑶寻遍了全城,领养了与腹中胎儿同八字的女孩,便就是这个丁玲玲。
丁柏瑜是个玄术大师,十八岁就在业内颇负盛名。没人知道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但也有一些内行人含沙射影,说他是为了养小鬼。
杜凌霜脑死亡之后,就被丁柏瑜接回了丁家老宅,从此非必要不社交。没人知道他在这深旧的老宅院里研究着什么。却也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所有的人都在长大,衰老,只有他,仿佛静止了时光,永远留在了三十岁。
丁瑶七岁看到他什么样子,十七岁看到他还是什么样子,现在二十一岁,他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这看起来,怎么看怎么诡异。
一顿饭,除了丁老太太的絮絮叨叨,大家都吃得寂静无声。
食不言,寝不语,在这个家庭里发挥到了极致。
丁瑶吃完饭,把奶奶送回去休息之后,便躲在了房间不出门。如果说白天的丁家老宅还可以四处转转,那晚上,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要出去。
现在她只想赶紧参加完奶奶的寿宴,赶紧离开这里。
许是白天精神太紧张,丁瑶一沾枕头,便迷糊入睡。
夜里,一个身影出现在她的床前。垂目看着她,久久站立。
因为没什么安全感,丁瑶是和衣而睡的,身上的旗袍并没有脱下。她热的翻了个身,胸口的盘扣不自觉地脱开,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肌肤。
凌乱的长发在浅色的枕头上铺开,挂了几缕在颈侧,微启的朱唇露出洁白饱满的贝齿,仿佛含有蜜汁,说不出的诱人。
身影伸出手,苍白且修长的指尖缓缓向前,在即将触摸上女人的肌肤时顿住。
十四年前,他撑着伞站在江岸边,看着失了心智的女人将一对双生子拉下江岸,夜里的江浪翻涌,小女孩的哭喊声和求救声被浪声淹没……但是透着雨帘子,他看见她远远望了他一眼,那一眼,饱含着对眼前的绝望和对生的无限眷恋……
她本来是要死的,因为这一眼,他让她活了下来。
十多年了,命运的齿轮终于重新开始转动,她也该回来了,丁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