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守不了多久,若坐视李闯攻取中原,后果不堪设想!父亲,四镇兵马何时能到?”
虽已做好万全准备,孙世瑞还是忐忑不安,担心他爹要重蹈覆辙兵败河南。
孙传庭举重若轻道:“为父十日前已檄文三边四镇,固原、延绥、甘肃、宁夏总兵,约定七月二十四日,聚集潼关,不必担忧。”
孙世瑞算着日子,今天是六月二十八,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四镇却没啥动静。
“可得多少兵马?”
“加上你招募的榆林兵,当有十万人。”
“粮饷如何募集?孩儿手上只有三万两,连开拔银都不够。粮食倒是能买到。”
孙传庭上下端详儿子一番:
“只有三万两?”
孙世瑞尴尬点点头。
“怎么?折腾了五六个多月,搅动大半个陕西,最后只有三万两?”
孙世瑞一脸尴尬,仿佛回到前世,好不容易从外面催收回来,被公司经理质疑自己业务能力存在问题。
“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清屯所得几十万两,上下打点,募兵练兵,遣散京营,安抚潼关灾民,都花出去了····”
孙传庭怒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饷不够,各镇如何肯听调遣?”
孙世瑞支支吾吾道:
“爹,你手上不是还有三十万两吗?”
孙传庭拍案而起。
“哼!”
“原来你在打为父主意!”
五个月前,孙传庭从京师开拔,启程督师陕西,崇祯皇帝抠抠搜搜给了六万两,说是国库空虚,再也没了,要他自己设法筹集。
苏京“叛乱”平定后,皇帝犒赏秦军,又拿出二十五万两,话说这笔钱原是准备赏给左良玉的,结果被孙大帝截胡·····
进入陕西后,各地州县主官,门生旧部馈赠孝敬,零零碎碎,总共加起来,没有三十万两也有四十万两。
孙世瑞嘿嘿一笑,厚着脸皮道:
“爹,兵凶战危,周藩性命不保,咱就别再计较你的我的了,都是大明的!”
“您藏在行署衙门的私房钱,火灾那晚,孩儿帮您抢救出来了,这次正好充当军饷····”
“什么?银子是你拿走的?你这忤···”
孙传庭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颓然坐在太师椅上。
“罢了,也是为东征筹备的军饷····这三十多万两,不够大军所需,还有什么法子筹钱?”
见督师如此洒脱,孙世瑞不由对他老爹多了份敬重。
“贺人龙藏银三十万两,孩儿一直没动,这就有六十万两。让潼关乡贤再募捐十万两,找秦王府募集三十万两,差不多一百万两。不够的话,先给高杰他们打白条,回来再给····”
孙传庭目瞪口呆,被打白条的操作惊呆。
须知拖欠军饷,极易引起哗变。
“打白条?你不怕高杰兵变?”
“怕啥?都是朋友嘛,朋友就是借钱用的。”
孙传庭无语。
“召集乡贤?潼关士绅让你们抢光了,还召集哪个乡贤?”
孙世瑞摸了摸鼻子,慷慨陈词:
“今有潼关乡贤黄仁世,少好文学,博览经史,居乡利民,沾溉家乡,崇德向善。黄员外一直存有报国之心,前几日托孩儿请示父亲,若能为大军筹划粮草骡马,便可毁家纾难,捐献十万军饷·····”
孙传庭大手一挥,懒得听这些鬼话。
“道是谁,原来是黄五郎!听闻伱给此人分了四十万两?让他募捐些也是应该的!”
“不过秦藩,”孙传庭严肃道。“乃我朝第一藩,为父当年清屯,都要避让他们三分,你还想招惹?”
“父亲怕他,孩儿不怕!”
孙大帝当然不怕什么天下第一藩。
不像孙传庭还有诸多顾忌,孙大帝一点造反压力也没有。
能主动给钱最好,不能谈,那就只有抢了。
反正已经和朝廷撕破脸,杀苏京一个是杀,杀贺人龙两个是杀,杀秦王三个也是杀。
只要做好善后工作,到时候随便编个理由嫁祸给别人,给朱由检一个台阶下,煤山大帝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至于秦王府护卫,不过一个千户所,几百个仪卫司军士,平日养尊处优惯了,真打起来还不够高杰塞牙缝。
“爹,当年是当年,现在形势不同,规矩自然要变。秦王府修得快要比得上紫禁城了,西安周边良田让秦藩占了一半,其中多少是民田,多少是军田!几百年不交一文钱佃租,老百姓饿得吃观音土,他家富得流油!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李闯前两次攻打开封,都是周藩慷慨解囊,重金招募勇士守城,这才击退闯贼,秦王也该学着点,大军开拔,让他捐助二三十万,借我们些粮食,合情合理····”
孙传庭还想训斥几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孙世瑞所言,何尝不是道理。
自洪熙以后,诸王以钦赐、奏讨、投献等手段,大肆掠夺官民田土。
各藩名曰宗亲,实则一个个都成了家业庞大,显赫异常的地主。
孙传庭知道,天下没一个藩王不侵夺民田的。
藩王侵占田亩方式有二:
一是将民田妄指为“荒地”“退滩地”“闲地“等,上奏朝廷,通过皇帝批准,以“合法”的手续而广夺民田。
二是不通过奏准,以投献、低价夺买、赤裸裸白占占田。
崇祯十年,孙传庭在西安清屯时,查得秦王占田五万顷,约占陕西全省两成。
这些年,不知又侵占多少。
当年他投鼠忌器,不敢对秦藩下手。
而今,孙世瑞连诛杀皇帝监军都做了,还有什么大罪是不能犯的呢?
只要尽快解开封之围,击退闯贼,保全大明江山社稷,让秦王出点力,圣天子应该也能体会自己的苦衷。
用儿子的话说,便是再苦一苦皇帝,骂名他来担吧。
想到这里,只好默许孙世瑞去和秦王府交涉。
“如此算下来,已有百两兵饷,足够驰援开封所需。至于粮草车马,先让各州县筹集一些,再让你说的那个乡贤···黄员外采买一些,如果不够,再与秦王商议。总之开拔之日,粮草务必到位,不可耽误军机。”
孙世瑞喜出望外,抱紧双拳,行了个军礼:
“父亲放心,黄员外乃孩儿心腹,这人靠得住,有事儿他真上。粮草您不必担心!”
孙传庭点点头,胸中升起一股豪迈之情。
“好!吾儿做得好!大军粮草充足,兵将一心,为父定能像当年那样,击败李自成,杀他个片甲不留!”
孙世瑞欲言又止,“只是····”
“只是什么?”
孙世瑞犹豫不决道:
“孩儿担心,四总兵能否赶来,跟着父亲出关杀贼···”
刚才还在兴致勃勃商议军马粮草的孙督师,仿佛突然被人从头顶上浇下盆凉水,慷慨激昂顿时化作虚无,眼神落寞。
是啊,皇帝三令五申让左良玉北上牵制李闯,孙传庭给左良玉写了好几封信,可是左部至今杳无音讯。
孙传庭不能确定,像左良玉这样保存实力犹疑观望的军头,陕西四镇还有多少。
四路大军朱仙镇惨败,河南糜烂,内外交困,丧师失地,朝廷的威信,早已跌到谷底。
孙传庭有些后悔,如果当时没带孙世瑞来陕西,早早斩杀了贺人龙,就不会横生那么多变故,或许还能镇住这群军头。
“尽人事吧,若是不行,便率你所部兵马,出关杀贼!”
孙世瑞默默点头。
虽然他不会出关送死,但在这一刻,他竟然同意了父亲,也理解了父亲。
其实,孙世瑞的担心不无道理。
原本历史上,孙传庭檄文四镇,约定在西安集合,甘肃总兵官马爌接到檄文后,竟置之不理。
孙传庭无奈,只好上疏弹劾。
崇祯皇帝诏令马爌出关剿贼。
煤山战神一如既往,准许马总兵“戴罪图功”,还装腔作势说,若再不听命,就让孙传庭用尚方宝剑从事。
可惜马爌不是软柿子,这位爷是马芳的孙子,马林的儿子。马家在陕西关系深厚,族中有钱有人,不是贺人龙那样的援剿总兵可比。
马总兵率军抵达西安,借故逗留拖延,然后纵兵劫掠。
孙传庭不敢也不能对这位坐镇总兵下手,无可奈何,只好再次上疏朝廷。
崇祯被这军头玩得彻底没了脾气,只好下诏好言相劝,让马爌继续“载罪自效”。
最好笑的是,就在孙传庭出关前,突然从商州传来流贼入寇的消息。
孙传庭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顺水推舟,下令让马爌移师商州,去“扼流贼北犯。”。
马总兵,再也不用去河南打李自成了·····
当然,马爌能玩弄朝廷,玩弄孙传庭,却玩不过李自成,他最后的命运属实悲惨。
孙传庭覆灭后,闯军很快攻陷延绥、宁夏,兰州,渡黄河抵达甘州。
马爌此时发现自己成了孤军,于是甘州城很快沦陷,马爌被处死,马家最后一个没剩。
无论如何,因为马爌的缺席,加剧了东征各军离心离德,这也为最后孙传庭覆灭,埋下了伏笔。
事实发展确实如此。
第二次郏县之役失利,孙传庭决定率陕军先撤,以陈永福所部河南兵掩护撤退。河南兵以为孙督要让他们送死,于是躁动,陈永福连斩数人没法制止溃散,大顺军趁胜追击,明军死亡四万余人,辎重装备尽失····
此时此刻,孙世瑞当然不会知道,经他这四个月一番折腾,不仅改变了阿巴泰,李自成的命运,也改变了这位将门之后纨绔子弟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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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州城,总兵府客厅。
杯盘狼藉。
马爌和尤擒胡,这两个总兵二代故人重逢,推杯换盏,不知喝了多少。
“怎么样?马老弟,这一票干不干?跟着孙大帝去抢河南!打闯贼,抢周王!”
“你说的这个孙大帝,靠得住吗?”
尤擒胡拍着胸脯大声道:
“过命的兄弟,有事儿他真上!贺人龙就是他杀的!
“老弟,左良玉快到开封了!”
“奶奶的,左良玉这狗东西,每次抢银子倒是跑的飞快!”
马爌不知道的是,这位孙大帝还欠尤家四万两银子。尤擒胡这才跑到甘肃镇,忽悠这位老弟一起去河南打流寇。
要是孙大帝死了,尤家找谁要钱去!
马总兵一把抓住尤擒胡手臂,对这位从小玩到大的发小感激道:
“这么好的事儿!难得尤大哥来找我!干!为啥不干!都去了我为啥不去!啥也不说了!七月二十四,我甘肃镇一定去潼关帮帮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