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帝严令左右不得泄露清军入关消息,不是因为他怕鞑子。
以他催收人的脾气,真逼急了,别说是饶余贝勒阿巴泰,就是皇太极亲自来了,大帝也得让四贝勒脱层皮。
不过话说回来,眼下当务之急不是和鞑子拼命——大帝还没这个实力——而是要尽快出关东征,解(打)救(劫)开封周王府。
不能拼命,拼命还怎么挣钱。
只要阿巴泰不从陕西入关,且让他去北直河南打劫吧,人家朱由检和李自成都不急,他孙大帝急什么。
况且阿巴泰入关的消息若是传开,势必影响各镇军心士气。
几位总兵老爷知道鞑子南下,说不定就吓得不敢去开封拯救周王了。
和历史上崇祯十五年十月清军入寇相比,这次饶余贝勒打秋风,足足提前了三个月。
三个月,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日本说三个月可以灭亡中国,凯撒说三个月要征服罗马,拿破仑三个月的确打到了莫斯科。
孙世瑞不知道清军第五次入关提前三个月会发生什么。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接下来的历史会发生重大改变。
富贵险中求。
由于清军提前入关,此时援救周藩,完全成了高空走钢丝运动,稍有不慎,就会摔成粉碎。
孙世瑞到了河南,很有可能会被夹在流贼和鞑子中间,让两股势力包饺子轮流痛殴,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必须慎之又慎。
所以,大帝才这么着急要成立桃林卫,三军未动,情报先行。
目前为止,只有大帝一人了解东征真正的风险。
而且还要对风险保密。
大帝心里苦,大帝不能说。
冯三畏小心翼翼道:“孙指挥,要不调一队榆林兵过来,擒拿剩余细作?万一让鞑子知道督师东征的事儿···”
孙世瑞沉思片刻,将三畏唤到身前低声道:
“调兵,动静太大,人早就跑了,先封锁城门,让卫队秘密搜捕。你把这套虏弄回去审问,问出阿巴泰何时入的关,从哪里入关,兵力多少,有无计划攻打京师····”
“明日此时,本官要所有细作脑袋,对了,别把这个荆粥弄死了。”
冯三畏小声问道:“弄残行不行?”
“不行。”
“审完杀不杀?”
“留着。”
孙世瑞神情阴冷:“留几日,等鞑子那边把他全家老小都杀了,此人就能为我所用了。”
冯三畏和张二虎互看一眼,都没有说话。
“本官知道他是个好人,可惜这世道不需要没用的好人,需要比恶人更恶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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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完一切,孙世瑞留下十二卫兵给冯三畏,只带着张二虎一人匆忙回府。
突然没了十二卫兵保护,二虎如临大敌,骑在马背上不停东张西望,生怕突然从哪里射出一支冷箭。
孙世瑞抓着缰绳,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只顾赶路。
“二虎,看好你的马,看好脚下的路,别踩着人!邪不压正,不要怕!”
及至见到府邸大门口侍立的家丁,张二虎才松了口气。
孙世瑞翻身下马,上来一个孙家家丁将马匹牵走休息。
孙世瑞从一群家丁中间走过,径直走入院门,穿过前庭长廊,走过一片郁郁葱葱的花园,来到二进厢房前。
许月梅住在后院五进的厢房,孙传庭则住在二进的房间。
孙世瑞此时没心思去找许月梅畅叙幽情,径直来到父亲门口。
解下那把刚杀了人的佩刀,递给二虎保管,轻轻敲响门。
“何人?”
屋内传来孙传庭略显沙哑的声音。
“爹,是我。”
“进来。”
孙世瑞推开房门,走进去,又小心翼翼关上。
孙传庭坐在案几前,案头还是堆积着小山一样的公文奏疏,几乎把督师淹没。
“孩儿向爹爹请安,不知爹爹昨日可好?”
孙传庭放下手中毛笔,抬头看孙世瑞一眼,点头道:
“甚好。”
张二虎端来茶水,站在门口,孙世瑞连忙去接过来,双手递给孙传庭。
孙传庭将茶杯放在一边,示意孙世瑞坐下。
“吾儿此来,是为东征之事吧。”
“正是。”
“好,为父也正准备找你商议此事。”
孙传庭从小山似得案牍中抽出一叠书信,依次递给孙世瑞。
“这是五六月间山东刘泽清,河南总兵陈永福发来的,这是巡抚高名衡,推官黄澍发来的,这是京师发来的上谕·····”
孙世瑞从父亲手中接过厚厚一大叠书信,细细翻看起来。
孙传庭在旁品着茶水,眉头紧皱,不时抬头看一眼儿子。
开封第三次被围已有两月,城内粮草即将耗尽,前往增援的各路联军接连被闯贼击溃,就连从前和李闯打得有来有往的左良玉部,五月也在朱仙镇败北,左良玉精锐损失殆尽,仓皇逃走。
后面抵达开封救援的山东总兵刘泽清等部,只在黄河对岸驻足观望,不敢上前增援。
中原兵凶战危,开封危如累卵。
随着左良玉等部的溃败,崇祯手上,只剩秦军这一副家当。
于是,催战文书雪花片似的发往潼关。
孙传庭知道,大明王朝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只是此时的他,还会像历史上那样,明知必死,还要挽救大明,蹈死不顾吗?
孙世瑞读到黄澍发来的求援信,猛地拍打大腿:
“什么?闯贼决马家河,要水淹开封北门!好在官军及时堵住了溃口。”
孙传庭看过那封书信,听了这话,若有所思。
“未必是流贼决口。”
“闯贼五月初二围城,十六日吾皇派丁启睿领四镇大军增援。七月初四日,四军覆没,剩余刘泽清等部皆不用命,惟凭河防渡,或与闯贼交锋就全营溃乱。如今汴城遂无生机,李自成为何还要水灌汴城?”
孙世瑞沉思片刻:
“父亲说的是,李自成不是想要攻下汴城,定都于此,与我大明分庭抗礼么?既然开封势在必得,为何又要来这出?”
“莫非?”
孙世瑞忽然想到提前三个月入关的清军。
莫非是李自成已经遭遇清军?
当然,真实情况和孙世瑞想象的完全不同。
今年五六月间开封一带降水稀少,护城河几乎干涸,守城巡抚高名衡为防止闯贼强渡,决意增加护城河水量,下令引黄河水灌护城河。
于是派人秘密潜出,送信城外河北援军严云京部,要他在黄河朱家寨段挖开河堤,引水灌河。
李自成听闻,以为官军要挖河淹自己,于是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在朱家寨对面的马家河口挖起河堤,直灌开封北门。
所幸李自成尚存一丝理智,没有丧心病狂道真正淹没开封,闯军挖开的决口也不甚大,水势没有蔓延。
按照历史原本轨迹,崇祯十五年八九月间,也就是两个月后,干旱两年的河南,突降暴雨,黄河秋汛到来,水位暴涨,两个月前被明军闯军挖开的决口一夜溃坝,滔滔黄河水一拥而入,淹死十多万百姓。(注1)
注:
1、当时守城的“曹门总社”李光墼日记《守汴日志》记载:“六月壬子,贼掘河口上流。”郑廉《豫变纪略》记录:“六月壬子,见黄流慢慢东去,其南来数渠,明灭往来如线,盖贼决之,使之逆流而上而灌城壕也。”
决口之后,李自成向守军发出劝降信,说:“如更延抗,不日决黄河之水,尔等具葬鱼腹。”可见当时闯军没有水淹开封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