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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驶离繁华的主干道,开往一条古朴的街区。

车上的氛围不热络,但也没有冷场,就像是在路上偶遇认识的人,随意谈谈天气那般,维持着成年人的礼貌和体面。

道路很窄,汽车不能再往里开,两人下车之后,霍泠领着白落安走进小巷。

此时正值黄昏,天边的太阳在傍晚的雾气中晕成一团朦胧的光斑。

太阳不像太阳了。

小巷干净整洁,石板路被千万次踩踏之后磨得发光,两旁的树下堆了小孩的玩具,住户大门紧闭,偶尔有几声嬉闹的声音被风送过来。

这是与两人的生活相隔甚远的宁静悠然。

白落安早早失去了,霍泠从不曾拥有。

霍泠不动声色挡着风,羊毛围巾又重新围上了身,遮住白落安大半张脸,她四处打量着,心道这是个好地方。

霍泠的余光落在她身上,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和。

没有了章书这个第三人,又无公事可讲,两人之间自然而然沉默下来,霍泠知道,在车上的“相谈甚欢”,不过是白落安的周到与妥帖。

德叔在小巷深处的买了一处休养的地儿,一早知道霍泠和白落安要过来,是整条巷子里唯一开着院门的人家。

庭院不大,院落中的桌椅崭新,等待着时光印刻下独一无二的痕迹。

德叔在中堂煮茶,两人刚进门就听到老人一声:“天冷,快进来喝茶。”

霍泠和白落安一起走到屋内,白落安叫了一声:“德叔。”

“终于想起来家里还有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了?”德叔语气埋怨,但面上并无责备之色。

两人一前一后在小沙发上落座,白落安将礼盒放到德叔身前,笑道“我知道错了,所以带了赔罪礼物,您看看能不能看在它的面子上原谅我?”

佣人端上来几碟点心小心放下,糯米红豆软糯香甜的味道四散,混着室内的清茶香气盈满鼻腔。

德叔没有客套,从精美的包装袋里取出一个方正的礼盒,还未打开,德叔就笑了一声:“你这丫头,是把老头子看得透透的。”

拆开包装,精美的青瓷棋奁映入眼帘,霍泠见了却有些奇怪,怎么只有一副白子?

德叔小心打开,雪印花纹的本蛤碁石棋子莹润如上好的玉,棋子上花纹华丽纤细,通体贯穿,赏心悦目,一见便可知这不是一件凡品。

白落安知道这份礼物送到德叔心尖上了,“怎么样,您觉得可以原谅我了吗?”

德叔取过老花镜戴上,毫不遮掩地沉浸于这难寻的梦幻之中,闻言煞有介事:“你今儿个就是说要上房揭瓦我都不拦着。”

白落安笑了,也说着玩笑话:“那可不行,不能冻着您了。”

德叔和白落安叙着话,霍泠在一边低头喝茶。德叔说黑子白子都齐了,但可惜没有人能陪他下棋,白落安没有拆穿,顺着他的意说自己最近在休息无事可做,能不能来和他学几手。

霍泠看着白落安几乎是用哄人的语气和德叔交谈,舌尖的苦涩一路蔓延到了心里。

他是世界上最愚蠢,自大,狂妄的傻子。

德叔留两人在这里吃晚饭,饭后,两人一起向他辞行。

德叔看了眼霍泠,“阿泠留下,我有些话要和你讲。”说着,德叔已经叫来司机。

“白小姐,我送您回家。”

白落安点点头,跟在司机身后离开。

不一会儿,远处传出汽车引擎的声音,车灯一晃而过,逐渐隐没了踪迹。

德叔收回视线:“别看了,人已经走了。”

霍泠回过神来,心口酸酸涨涨地疼,他低下头道歉:“对不起。”

德叔摇摇头,面上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难过更多:“我人老了,但脑子还灵光,眼睛也看得清楚,耳朵也不聋,你们分开的事,不用瞒着我。”

他转身走回房里。

霍泠在长辈面前霍泠卸了白日伪装出来的从容,脸上带着少见的迫切需要长者来为他解惑的茫然不知所措。

德叔叹了口气:“现在知道后悔了?”

霍泠黯然一笑,哑着嗓子说:“是,德叔,我后悔了。可再后悔,小白也不会愿意信我了。”

他现在已经走进了死胡同里。

说了喜欢就不能靠近她。

靠近她就不能再说喜欢。

他无计可施,只能这样耗着,绕着圈子和她寻一个交集。

然后自己被迫留在原地,看她一次次转身离开。

德叔浑浊的眼球盯着眼前的人,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小辈,从襁褓之中的婴儿长成如今高大俊朗的青年。

霍泠有着一副极为俊朗的样貌,他们霍家人,就没有一个是长得丑的。

他恍惚了一瞬,以为自己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故人。

上一次,同样为情所困的青年在他面前,也是这样懊悔不已的神色,“敏德,我让人伤心了。”,那还是六十年前,那时候大家都还年轻,一转眼,那个人已经成了一抔黄土,而自己也是数着日子在过的人了。

他老了,尝尽了人生的苦辣酸甜,人生步入到这个阶段,什么都看得通透,可年轻人总要磕磕碰碰才能有成长,才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刻骨铭心地失去过一回,方知真心难求。

到底不是坏事。

霍泠手里的茶冷下来,德叔久久没有言语。

佣人走进来收了茶盏,换走茶几上的变硬的糕点。再次走进来,当他把手伸向棋奁的时候,德叔淡淡道:“放着吧。”

“好的先生。”佣人欠身后离开。

霍泠的视线凝在白落安送的东西之上,德叔温和开口:“这孩子记恩不记仇,你对她好,她总是记在心里的。君越做慈善做了这么多年,资助的学生成千上万,却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赤诚的孩子。阿泠,你喜欢小白,不奇怪,没人舍得不喜欢她。”

“尤其是我们这些见惯了总想从你身上拿东西的人,这样的孩子太少太难得,想不心疼都难。”

“你看这棋,这么多年了,连你都没发现,可她帮我寻来了。”

“这样的事,她也为你做了很多。”

“德叔,求您帮帮我吧。”霍泠低下头,密密麻麻的痛意啃噬着他的心脏,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实在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求您了。”